“是啊,居然能讓胥馳魔王用到兩次‘居然’,的確意外。”端坐在寫字檯前的風雲放下手裏的書,朝友人微笑。
“你也別酸我,至少我還是從胥子亮那裏得了消息的。而你呢?這麼多年,向來對陳威關照有加,他居然沒露半個字給你……除非,”胥馳周身一震,眼皮快速跳動了幾下,“除非你已經都知道了,只是不想露半個字給我,而已。”
“其實,是與咱們無關的事。只不過,看你連發感慨,我才覺得有些好奇了。”風雲淡定自若地迴應。
“你總是這樣,”胥馳有些氣惱,卻又無從發火,只得抱怨,“讓我找不出茬兒來跟你幹仗。”
“我可多的是理由,每一筆都夠理直氣壯地揍死你。”風雲的臉上仍掛着春風般的微笑。
胥馳有些氣短,順勢坐到沙發裏,不再做聲了。
“醫生大人,你今日去洛家見秋兒,情況如何?”見魔王安分下來,風雲便切入正題。
“你關心人家,人家也未必領情的。”
“關心別人,也未必需要別人領情的。”
“好吧,”胥馳舉起雙手,做投降的樣子,“她的情況挺好,至少沒有一見我就下逐客令,而是客客氣氣地閒扯了一會兒。”
“閒扯了什麼?”風雲很認真地問。
“子亮送她的紅香妃,長勢不錯,足見她是下了功夫的。但你知道的,蘭花於我而言,並非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奇特物種,不過是葉子長得像韭菜的蘭科植物而已,所以話題自然也難以延展、深入。”其實秋兒是依然怨恨我吧,所以怎麼可能對我敞開心扉呢?何況她……胥馳沒有繼續想下去,因爲左手那根被霍深讓接續過的無名指又癢又痛,他不得不用另一隻手去按揉、安撫它。
一根曾經被自己親手斬斷的無名指,一根如今已倔強重生於手掌之上、像個面目猙獰的債主般時時刻刻興風作浪的無名指,讓他明白,從相識到如今,阮秋於他而言、於眼前的戚風雲而言,於似已與“風馳山劍客”聯盟決裂的蕭山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麼。
“我回去了。”魔王頹唐地起身。
“我送你。”風雲跟了上去,“天氣不錯,散散步也好。”
戶外,晚風柔軟如紗,輕輕拂過兩張耀眼的臉龐。胥馳感到一陣暈眩,風雲緊忙拉住他的手——不再完美、好看的左手。
這是一個確切而微妙的時刻。
“小時候,你常常這麼拉着我的手。”胥馳的聲音比此時的微風還要溫柔幾倍。
“那個時候,你心裏一定是嫌我礙眼吧,因爲我的存在,十分耽誤你拉着、抱着蕭荷。”
“不送了。”風雲冷下臉,往回折返。
有些人,有些事,無論過去多久,於他而言,不能提。
回到書房,他立在古樸的花架旁,安靜地欣賞那株名貴的真柏盆景。恰好的燈光柔化了白骨化的枝幹線條,爲它的殘缺、它的猙獰披上了深沉而神祕的古氣。
某一時刻,他伸出手,摸索着懸嵌在花架平臺底面的暗格,觸動機關的剎那,一個牛皮紙包重重地落在地上。他彎下腰,慢慢拾起它,拆開它,露出一本褪去了夢幻紫色的蒼白日記。
他隨意翻動了一頁,只一頁,甚至只看了幾個字,他便確信無疑——是蕭荷的日記。
他合上日記,將其放在寫字檯上,再緩緩坐在椅子上,深切地喘息着。日記,日記!那樣一位深愛自己的純潔美好的女子,在生命的最後階段,會傾訴怎樣的心事?!他很想好好讀一讀。然而,在那之前,他必須先搞清楚——在只屬他與胥馳的祕密藏寶遊戲之中,驟然出現的蕭荷日記,究竟意味着什麼?!
“那個牛皮紙包是從哪裏弄來的?!”
“什麼?聽不清。”
“關掉音響。”
“好了。說吧。”
“那個牛皮紙包……從何而來?”
“這麼快就找到了呀。”
“直接說答案。”
“秋兒送的。就在今天,閒扯了紅香妃之後送的。說是一本書,只是借你讀讀,要還的。”
電話兩端沉默了數秒。
“知道了。”
“沒事吧?你的聲音……挺怪的。”
“沒事。慢點兒開車。還有,別再放搖滾了……你已經不年輕了。”風雲收線,直起身子,在書房裏來回踱步。
十分鐘後,他致電阮秋。
“我想知道你的用意。”
“用意?”她略一思考,然後語音平和地說,“哦,你是指小荷的那本日記。談不上用意,只是偶然得到了它,讀完了它,覺得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也希望你能讀一讀她的心事。”
“我沒有你那種心情,去讀一本逝者日記。明日一早,我會將它送還給你,也希望從此,你好好安置它,不要再去攪擾別人,任何人。”說完這番話,他本應該立刻收線,但是,他仍覺得有必要聽聽她的反應——對於自己看似冷酷、無情的反應,甚至準備接受一大段控訴。
“那麼,晚安。”她淡然收線。
他始料未及。這種淡然反而使他的心很痛,很痛。
現在,夜仍不算深沉,日記也沒有多麼厚實,他猶豫着要不要讀一讀,以無盡悠長的孤獨之心,在黎明抵達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