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來,輕執杯仰頭一飲而盡。
醇香濃郁的酒入喉,味蕾炸開來,繆千里把空了的酒杯放在桌前,輕揮動長袍落座。
孟古連忙又上前蹲下身子,斟滿了酒。
坐在高座上的鄴王軒與蕭子都,彼此間對望一眼。
酒過三巡,宴會上還未切入真正的主題。
趙國方漸漸的有些坐不住了,眼看着公主玉的臉色一陣泛白,火爆的脾氣又要發作,黃樂低頭思索片刻,站起身來拱手道:“王上,自章襄王始,趙國與大鄴一直交好,今番我王着鄙臣送我國公主來大鄴,是能借兩國和親,鞏固趙鄴兩國百年之好。”
鄴王軒微微一笑:“趙王所想,亦是孤之所想。”
得聞這一句話,黃樂面色稍緩,一顆忐忑的心終是稍稍要落,鄴王軒又道:“孤已經着太史監選了良辰吉日,下月十五即可迎公主入宮爲妃。”
妃?
黃樂剛剛降到半道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去,公主玉的面色,更加的不好看。
就知道今日宴會不會一帆風順,又被大鄴給擺了一道,黃樂心中憤然,憤怒的一甩袖袍,仰頭道:“我國公主千里迢迢從趙國遠來大鄴,就足以表明我王與大鄴交好之誠心,而今王上卻只尊公主爲妃位,可是在有意辱我趙國麼?”
狗急了會跳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此番和親已經有之前的事情了,爲了這事黃樂跑斷了腿愁的頭髮都快白了,今天的宴會又要故技重施,黃樂怎能不怒?
然而這一次的宴會,他怒的有理有據,在驛站被晾一事傳出去雖然會讓其餘六國笑話他們趙國,但若是大鄴此番再一次的故意爲難他們,傳出去大鄴一方有理也變成了無理。
繆千里修長的手指在桌上有規律的敲動着。
有時候看似無心的舉動,亦是代表着某一種暗號。
“黃大人這般氣憤作甚?”中大夫範由施施然站起身來,不緊不慢的開口道:“各國中送往君王枕畔的女子,初入宮無不是經過選拔以才人之位居於後宮,如今我王格外恩寵,讓公主入得後宮直接尊爲妃位,已經是莫大的殊榮。”
歪曲事實!
怒火騰時仗至了高潮,黃樂氣的一張臉鐵青,還未說話,就被人搶先一步。
“笑話!”只聞得一聲疾色的呵斥,公主玉一身大紅衣裙站起身來,冷冷道:“我乃趙王宮嫡長公主,純正王室尊貴血統,豈能同那些女人相提並論?!”
那些女人?
繆千里微微一笑,執起面前的酒杯仰頭又是一杯酒入肚。
先不說別的國家,就單單在宴會尊坐上的帝太后,當初也只是以一個才人的身份入得先王的後宮,公主玉一時間說的氣話,亦是讓帝太后沉了面色。
宴會之上霎時靜的可怕。
空酒杯放到桌上,孟古輕走上前,這一次她斟的卻並非鎏金盤龍玉壺中的酒,而是一旁放置的花茶。
繆千里眼眸微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黃樂心中大叫不好,知道公主玉心直口快說錯了話,得罪了帝太后,未免大鄴先發制人,黃樂立即道:“的確,趙王最寵愛的虞妃也是從才人之位一步步走到妃位,但是事情不可同一而論,如今趙國是誠心要與大鄴和親,特送來我國嫡長公主,兩國聯姻如此大事,若只一個妃位,回去後無法向我王交代,更無法向趙國子民交代。”
她說着揮動衣袖,走出宴桌又要離去。
又來這一出?
黃樂暗自責怪公主玉的不淡定,如今共坐在一屋,什麼事情都還有商量的餘地,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性子?
範由微微一笑,慢吞吞的道:“公主錯了。”
公主玉腳步頓住,狹長的丹鳳眼冷冷的剜着範由,怒道:“大鄴欺人在先,辱我在後,你現在說我錯了,又錯在何處?”
範由拱手道:“公主方纔說要做我大鄴最尊貴的女子,若說大鄴如今最尊貴的當數帝太后。”他說着朝帝太后行了一禮,而後看着公主玉道:“聽公主方纔的言語,大有越過帝太后的意思。”
公主玉被這一番話堵得說不出話來,面色一陣鐵青。
黃樂暗叫不好,連忙道:“公主性子純真,心直口快,並無辱沒帝太后之意。”
當衆辱沒一國之後,雖然這只不過是被範由扭曲了事實罷了,但是豈非是能用性子純真,心直口快八字能夠蓋過的?
宴會之上,衆人神色各異,憤怒聲不止。
就在這時,一溫潤的聲音響起:“我曾聽聞,公主玉爲人溫婉,熟讀四書五經,對待長輩亦是禮數有佳,想來,公主玉方纔真是無心之舉。”
“二公子說的是。”黃樂連忙應和着,頗爲感激的看向蕭子都,心想一檀先生的真跡送的真值。
帝太后爲長輩,這個時候自然不會對一個小輩計較這麼多,揮了揮手並未多言。
範由微微一笑,姑且相信了,又道:“公主方纔又說,我王不願意與趙國和親,也是錯。”語氣微頓,“若是我王當真不願與趙國和親,就不會在和親傳來之初,就在後宮大肆的修葺宜春宮供公主居住。公主言只做最尊貴的女子,我王后宮中如今未有妃位,公主入住宜春宮,當屬後宮之中除太后以外,最爲尊貴的地位。今日公主入宮,王上親派蕭二公子去驛站迎接公主入宮,我王和親之誠,各國皆可見證!”
趙方一怔,原來讓蕭子都去驛站迎接,竟是有這層寓意。
蕭子都作爲蕭老將軍之子,將門家得鄴王軒重用,風風光光從驛站接入長安宮,傳出去亦是給了趙國極大的面子。
公主玉冷冷一笑:“且不說宜春宮修葺真假,各國和親的公主,又見過哪個是直接以妃位居之?就算你們派了蕭二公子迎本公主入宮又如何?只不過是給了本公主一點點甜頭又狠狠的打了一巴掌罷了!”
“王上!”
一直未說話的繆千里忽然站起身來,以往這種大場面都是他出來操控的,今天這場宴會一句話未說,安靜的就像一個透明人,此時忽然有了動靜,衆人的目光紛紛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只等着他語出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