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即元宵、上元節,民間亦稱作花燈節,始自漢文帝之時,爲紀念“平呂”而設。因爲平息諸呂之亂的日子是正月十五,此後每年此時,文帝均微服出宮,與民同樂,遂定爲節日。
武帝時期,“太一神”的祭祀活動也出現在正月十五,是以司馬遷在“太初曆”中將元夕列爲重大節日。
明帝年間,天子劉莊爲了弘揚佛法,下令正月十五之夜在宮中、寺院“燃燈表佛”,遂有花燈節之說。
漢光和七年(公元184年),元夕之夜;雒陽城。
按照一直以來的習俗,春節要到元夕鬧完花燈纔算結束,是以這一夜雒陽城內外燈火盡燃,比之歲旦更見熱鬧。
皎潔的明月像個銀白色的燈籠,從東方的天際緩緩挑起。
城內車水馬龍,四處都是紗燈煙花。街道上人來人往,洶涌如潮,幾乎人人手提一盞花燈。
更有權貴門閥家的公子小姐,前呼後擁地帶着數十護衛家僕,擡着樣式各異的上品宮燈,招搖過市,神氣十足。
大道兩側,樓檐飛閣,彩燈高懸。玉兔燈、花籃燈、娃娃燈、龍鳳呈祥燈、孔雀開屏燈,俱都形象逼真,宛如爭豔的百花,情態各異,美不勝收。
人羣熙熙攘攘,爭相觀看,往來指點,熱鬧十足。
“好美!”珞伽眼見如此景緻,忍不住驚呼出聲。她生於邊地,長於草原,這等繁華氣象,實爲生平僅見。
“此間景緻雖美,但城外雒水賞燈,更有一番風味!”陸翊怡然笑道。
他雖自幼遠離雒陽,但兒時記憶猶存,且諸子門學每逢元夕,花燈千樹,煙火如雨,絲毫不遜於漢都雒陽。
兩人賞着花燈,一路往南,穿過開陽城門,立足雒水二十四孔青石拱橋之上,放眼望去,所見氣象又有不同。
兩岸臨水俱都分佈空心石柱,內有燈火長燃,照得水面一片通明。
水面上衆多蘭舟往來遊蕩,槳聲燈影連綿,歌舞浪漫不絕。耳聞鳳簫聲動,目睹玉壺流轉,天地廣闊,雒水浩蕩,置身此間,更覺人生美好,不飲微醺。
“快看啦!”石橋上的人羣忽然傳來一陣喧譁。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雒水上游一艘巨大的雕龍畫舫順流而下,前方甲板上豎起一座八角燈塔,富麗堂皇,與月輝映;燈塔頂端架着一座九蓮花燈,半開半閉,流光溢彩,氣勢非凡。
當今漢家天子禮佛,畫舫燈塔必是宮中所出無疑。
“子羽!”旁邊忽地傳來一道沉穩的男子聲音,在人羣喧鬧中依然清晰可聞。
陸翊轉過頭去,正見一名高大男子腰懸長劍,手攜一個八九歲的孩童,站在丈許開外,兩人身後,若干彪形大漢分散在人羣之中,隱隱護衛。
“大師兄!史侯!”陸翊哪還看不出來人是誰,急忙迎上前去。
這名高大男子,正是劍宗大弟子史阿,旁邊的孩童,自然是皇子劉辯。自歲旦那日被天子劉宏拔爲羽林郎,陸翊這些日子沒少與劉辯相處。
有漢以來,衛戍皇宮內外者,有光祿勳、衛尉、執金吾所轄三撥人馬。
其中光祿勳所轄兵力最廣,計有五官中郎、羽林中郎、虎賁中郎、左右中郎各部,尤以羽林、虎賁最爲精銳,多以六郡良家子弟擔當。
自迴歸中原之後,陸翊深感世俗阻力無處不在,與在碎葉城大有不同。他與韓龍曾在冀州、荊州一帶打探黃巾首腦行蹤,卻遭遇太平道信徒不辯是非的仇視,並有地方官員介入傾軋。
陸翊這才深信師兄史阿之言,決定出仕,欲藉助朝廷力量對抗太平道勢力,遂有最近數月在雒陽的各種舉動。
“陸哥兒!”史侯劉辯上前呼道,聲音清脆悅耳,神色卻顯老成。或因史阿之故,他與其父劉宏一般,對待陸翊頗爲親近,毫不見外。
實際上,史阿確實出身書香門第,爲春秋時魯相史晨後人,本爲儒家傳人,後來對今儒失望,遂拜墨家鉅子王越爲師,習得墨家劍術後,融入儒門浩然之氣,自成一家,在雒陽素有“劍師”之譽。
史阿與“劍宗”王越的理念並不完全相同,依然對漢家天子抱有不小希望,後來更與皇子劉辯及其背後勢力搭上關係,在雒陽人脈極廣。
正因如此,陸翊曾引珞伽上門見過史阿,是以兩人相識。
或因兼治儒術之故,史阿對異族抱有一定戒心,對珞伽並不熱情。
“那不是曹孟德麼?”史阿護衛劉辯多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第一時間發現人羣中新出現的動靜。
“果真是孟德兄!”陸翊循聲望去,立即見到曹操那道熟悉的身影,“他身邊三人樣貌不凡,不知是何來歷?”
史阿緩緩搖頭,顯然不知。
一旁的珞伽忽然道,“爲首那人名叫劉備,曾師從尚書盧植,另兩人爲其結義兄弟:河東關羽,涿郡張飛。”
那日龍門學苑鯉魚臺上,陸翊被小黃門帶走後,聚會並未就此結束,劉洪、盧植又爲衆人引見了幾位新人,其中就有劉備三人;倒是珞伽,因爲身份來歷過於特殊,並不曾上壇。
陸翊正待上前與曹操招呼,卻見他領着劉備三人,去到一輛寶馬雕車前,似要拜見某位權貴人物。
眼見車上躍下一名華服中年男子,陸翊恍然道,“袁本初!”
一旁的史阿見到袁紹出現,更是目光一凝,神色莫名。
汝南袁氏,自章帝時袁安擔任司徒起,子袁敞爲司空,孫袁湯爲太尉,曾孫袁逢爲司空、袁隗爲太傅,是名副其實的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佈天下。
滿朝權貴,僅弘農楊氏可與之相提並論,乃是關東最頂級的門閥。
袁紹本爲袁逢庶子,在袁閥地位並不算高。但他出生當年,袁門長子袁成早逝,並無後人,袁逢遂將袁紹過繼給袁成,作爲宗子,傳承家業。
袁成,字文開,衝帝、質帝年間,曾任虎賁中郎將一職,在朝堂頗有賢名,當時京師有“事不諧,問文開”的民謠。
袁紹過繼之後,在袁閥的地位陡然上升。他儀表堂堂,愛士養名,在雒陽城有“賽孟嘗”之稱,實爲關東門閥這一代的領軍人物。
多年以來,曹操一直試圖融入袁紹爲首的雒陽權貴圈子,今日所爲,實有前因。
“陸子羽!”正在這時,有人衝陸翊高呼一聲,卻是一名年輕貌美的宮裝女子,旁邊伴着一名白衣勝雪的年輕公子。
兩人快步趕到陸翊等人面前,身後一羣羽林侍衛緊隨而來。
“陽翟姑姑!”劉辯一見宮裝女子,忙上前行禮,透着幾分怯弱。
“見過陽翟公主!”史阿、陸翊均拱手行禮。
珞伽認出年輕公子正是董白,想起諸子門學舊事,不由嫣然一笑,忽然聽到“陽翟公主”幾個字,笑意瞬間消失,星眸轉寒。
陽翟公主容貌極美,眉毛卻略微上挑,嘴脣亦過於單薄,讓人一見之下,就感覺不好相處。
她充滿敵意地瞥了珞伽一眼,衝陸翊道,“難怪你回到雒陽許久也不來找我,原來是有了新的相好!”
縱橫西北的夜叉瞳哪能忍受這種態度,正要當場發作,陸翊一把牽過她的纖手,同時對陽翟道,“公主,陸翊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辭了!”
說罷,也不理陽翟如何反應,衝史阿、劉辯頜首示意,拉着珞伽分開人羣,轉眼去得遠了。
“哼~!”陽翟冷哼一聲,心下暗道:看你這回如何逃出本公主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