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神州縱橫錄 >第十三章 風雨欲來(四)
    一.

    鴻都門學,校場。

    一千軍士身披戰甲,長戈相待。

    八個方陣圍成一個圓形,最中央是高三丈三的雙層木製看臺,校尉站在看臺之上,東西南北四面各有紅色的令旗,腳下是兩方戰鼓。其中每個方隊都是一百人的整編,把木製看臺團團圍住的軍士是方隊的兩倍之多。

    “變陣”

    衛曲一身黑色鐵製筒袖鎧甲,這是諸侯國東土特有的鎧甲,用魚鱗狀甲片編綴而成,胸背相連,堅硬無比。他鎧甲下的內襯中穿着一襲白色長衣,胄頂高高豎起地纓飾也是白色的,配合嘴角那一抹從容的笑,盡顯儒將風度。

    他手中令旗一揮,軍中位於最高看臺之上的校尉立刻知會,向東南方向斜揮三下旗幟,鼓聲恰時響起。本來沉寂令人感到壓抑的校場立刻變成戰場,軍士的嘶吼與戰馬的奔騰交在一起,濃煙滾滾,令人膽顫心驚。

    校尉指揮的是軍中最前方的盾衛,這些士兵擡起手中比他們還要高的玄鐵重盾,步伐一致,呼着同樣的聲音,那整齊的動作不像一支軍隊,更像是一個人。他們從左右兩側出發,堵上了第一方陣與第二方陣的缺口。

    “哐”的一聲,重盾落地,通向看臺的路被封死,衆人只能在縫隙中看到隱約升起的濃煙。

    鴻都門學中的學生還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沙場點兵的陣仗,隔着百丈,也能感覺那些訓練有素的軍士迸發出的殺意。雖然只是演武,刀劍未開鋒、箭矢之上沒有羽頭,而是被布包裹,他們仍感到心悸,面露戚色,雙腿戰慄。

    就連見多識廣如蘇墨白也不例外,衛曲將軍很少來門學講課,可三天前學生就收到通知,衛曲將軍會有一場特殊的考覈。他無非以爲就是真刀真槍的對練,不成想將軍調來幾千軍士,在門學中擺出他賴以成名的戰陣來。

    能夠鎮定自若的,除了阿史那鐵真那幾個馬背上游牧的蠻族人,再有就是親身經歷戰爭殺出一條血路的呂正蒙。年僅十六歲的少年聽着喊叫連天的聲音,感覺時光倒轉,他又一次回到已經結束四年的戰爭中。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膽怯,反而躍躍欲試,這些年他一直在想,如果那個時候他有能力,是不是呂氏族人就不會一一死在他的面前了

    呂正蒙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他的夢想就是上陣從軍,收復失土,現在檢驗自己這麼多年所學的機會來了,他除了興奮,心中唯有緊張,手心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蘇墨白偏過頭看了他一眼,低聲問,“呆子,我看你一點也不怕你到時候不會打算第一個衝上去吧”

    他試探的語氣居多,呂正蒙回過神來,看見蘇墨白、溫城均是滿臉怪異,覺得好生奇怪,問道,“你們這樣看着我做什麼這不是演武嗎又不會要了我們的命,怕什麼”

    呂正蒙一連三個反問,令蘇墨白啞口無言。

    “是不會要了你的命”蘇墨白四下掃了一眼,看見無人關注後提高了音量,“難道你不知道這場演武失敗是有懲罰的先不說勝者的獎勵尚未公佈,敗者的懲罰可是傳出來了,你不知道”

    “啊”呂正蒙傻了眼,“我怎麼知道咱們正午不是還”他壓低了聲音,“討論那一檔子事,你們誰也沒告訴我下午的演武還有懲罰啊”

    蘇墨白與溫城對視一眼,滿臉鬱悶地搖搖頭。

    “真有你的,還用我告訴你,不是早就傳遍了嗎”蘇墨白一把揪過他的耳朵,“你不知道,朝中不知哪位大人上書給英王,說國中不必要的開支頗多,國庫空虛,非要開源節流。第一項削減的,就是撥給門學的經費。”

    “這兩者有什麼關係”呂正蒙對於朝中政務一竅不通。

    蘇墨白嘆了口氣,“表面看是沒什麼關係,可門學內授課的那些名師都是大賢,請他們出山往往要消耗千金。最重要的是,門學內有不少外族人,教他們這些本事,又不能爲國效力,這錢不是白花了麼”

    呂正蒙心想原來是這樣,怪不得衛曲將軍很少講兵法,就是怕這些外族人學去將來對付北原。

    “也不知道那位大人抽了什麼瘋,聽說他的兒子是被門學中幾個無賴趁着天黑給揍了。”蘇墨白往葉關那裏瞄了一眼,“這讓這位大人怒火中燒,對咱們懷恨在心,就聯合數十位官員上書,說是要校考門學中的學生,不能白花國庫的錢。如果考驗不合格,必然要對門學整治,殺一殺裏面的不良風氣。衛曲將軍就是頭陣,這次誰要是沒通過考覈,要去軍中當半個月的勞工”

    “這懲罰也不算太重啊”呂正蒙只感覺那幾位大臣行爲實在可笑,找不到罪魁禍首,就遷怒所有人,“就像在族學的時候,背不上書要被先生打板子,沒通過考覈,接受懲罰很正常。”

    不過換個角度想,那位大臣除了公報私仇外,也沒做錯什麼。食君俸祿,不能爲君分憂,甚至可能養虎爲患,難免要提防。小小的敲打一下,對外展示東土軍威,對內讓這些權貴子弟喫點苦頭,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以權謀私,既達成自己的願望,又沒有讓國家遭受損失,甚至可能更上一層樓,許多年後,呂正蒙纔回味過來這位大臣的做法,心想,這真是做官到了一定的境界。

    蘇墨白沒好氣地在他頭上敲了一下,“這能一樣嗎誰不是有頭有臉的人,去當勞工,面子不要了你想出去被人指指點點”

    呂正蒙心想平日我被人指點的還少去軍營當半個月的勞工倒也算不了什麼大事。不過他看向門學中的同窗,皆是面露戚色,心想這對他們來說可能比死還難受吧。

    “那通過不就得了”看見蘇墨白滿臉擔憂,他忍不住開口,“不說通過之後還有獎勵嗎”

    蘇墨白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呆子,樂觀是一件好事,可太盲目就變成了傻子。你以爲誰不知道通過就行你看”

    呂正蒙順着蘇墨白指着的方向望去,奔騰的馬蹄掀起滾滾濃煙的場中,只聽他說,“衛曲將軍是東土第一戰將,在北原赫赫有名,所憑一手,就是出神入化的戰陣,以少勝多那是家常便飯。這陣法我聽衛曲將軍講過,是古陣,已經被他改良,中軍那座看臺就是他獨創的。”

    “這是衛曲將軍賴以成名的八方金鎖陣,雖然是隻有一千人的簡化版本,就算帶着五倍以上的兵力硬闖,都是有去無回。”蘇墨白說,“當年叛軍進攻東土時,他就是憑着五萬軍士佈下的戰陣,成功拖延十二萬大軍,才讓各線告急的東土從危難之中挺了過來。”

    呂正蒙只知道衛曲將軍的威名,如今聽到具體細節,心中只有欽佩。他看向衛曲,這位儒將站在最前方,挺拔的背影給人一種牢不可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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