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外的月光,總是如雪的慘白。幽幽地透過窗櫺,在地上印下似水的痕跡。
七個蒲團,正擺在遊一笑面前。
他低着頭,跪在其中一個上面,長長的頭髮已垂至地面,白衣上映出一個漸漸清晰的倩影。
那柄斷劍,還在他的腰間。
面具,仍然是冷冷的青灰色。
他嘆了口氣,想道,自己的運氣實在是不好。
一隻玉手端起桌面上滴淚的紅燭,蛇一樣的火焰舔着她紅潤的臉龐。
“你很失望?”
她溫柔地問道。
遊一笑背對着她,微微笑道:“不,一點都不失望。只是覺得你很熟悉。”
“哦?”
她扭動腰肢,從遊一笑身旁走過,白蛇一樣的腿在火紅的袍子下滑動着,發出喫喫的笑聲。
遊一笑的目光好像凝固住了,他擡起頭,卻看不清女孩的臉,只能看見蠟燭的光焰。
他問道:“你們一直都在這裏嗎?”
女孩好像沒有聽到這句話,只是舉起紅燭,看着蠟滴墜落在他的面具上。
遊一笑默默地聽着“滴答”的聲音,沒有說話,只是看着燭光閃動着莫測的光芒。
夜好像更深了。
女孩好像在笑,這時卻又拋下蠟燭。
遊一笑的目光便隨着蠟燭的翻動而閃動,他看着那抹紅光在渺渺的空中閃爍着,最後落在地上。
再擡起頭時,女孩已經不見了。
一陣腳步聲又響起。像漏壺滴水的聲音,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一個少年從門外走了進來,手裏拿着一把扇子。
他走到遊一笑面前,忽然停下,微笑着說道:“你是誰?”
遊一笑冷冷地看着他,忽然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誰?”
他彷彿聽見了最可笑的事情一樣,又慢慢垂下頭,在黑暗裏隱去笑容,說道:“你又是誰?”
少年卻也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遊一笑盯着他白色的靴子,微笑着說道:“你的這雙鞋子,我看着倒也眼熟。”
少年聽了,便彎下腰,撿起地上的蠟燭,吹了一口氣,手裏的紅燭就忽然又亮了起來。
這時,遊一笑才發現,原來他也戴着和自己一樣的面具。
少年沉靜地看着遊一笑,說道:“你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
“你總是有把握的。”
“我一直都很有把握。”
少年便又直起身,把蠟燭仔仔細細地擺放在桌子中央,又問道:“前面的那個人,你看見了嗎?”
遊一笑淡淡地說道:“不是一個,是五個。”
這時,他便站了起來。
好像只是一瞬間,他就又拔出了腰間的斷劍,一下切開桌上的紅燭。
火焰也一下變成兩片。
接着,桌子也向兩邊散開。
少年苦笑一聲:“你想把這兒拆了麼?”
但他隨後就緊緊閉上了嘴。
因爲桌子下還躲着一個人。
死人。
他躺在地上,半截紅燭立在他額頭上,另一半,沒入了顱間。
“他不是你殺的,是嗎?”
遊一笑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蹲下來,看着死者不甘地瞪大眼睛,青筋暴起的手死死地攥着一把鐵槍。
他嘆了一口氣:“自然不是我殺的。能用一根蠟燭殺人的,最少也要有四十年的功力。”
少年沒有說話,顯然也是默認了他的解釋。
遊一笑說道:“我們裏面,出現了一個叛徒。你知道是誰麼?”
少年回答道:“不知道。”
遊一笑又問道:“白恨水並沒有向北逃,反而跑到了嶺南,你知道嗎?”
少年回答道:“他本來就是我送過去的。”
遊一笑聽了,輕笑一聲,說道:“你還是更聰明一些。”
少年沒有立刻迴應,只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忽然又問道:“白飛確實已經叛入恭王閣了?”
遊一笑答道:“談不上叛變吧。人被抓住了,自然要屈服。”
少年好像很是悵惘了一會,又低下頭,認真地去看那具屍體。
遊一笑站起來,冰冷的面具在月光下顯得異常清冷。又揚起斷劍,唰地一下收回腰間。
他大踏步地走出去,好像要去追尋誰一樣。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下,問道:“你去看過歐陽雁了麼?”
少年好像還沒有從惆悵的心緒中回過神來。
過了一會,方纔答道:“看過了。”
回過頭時,遊一笑卻也早已走了。他苦笑一聲,也慢慢沒入黑暗中。腳步聲一下接着一下,既不慢,也不快。
遊一笑卻不像他那樣有耐心,只是把手往柱子上一按,身子就已經斜斜地飛起。
這時,樓外就忽然衝出一匹白馬,一直飛奔到門口。
遊一笑一翻身,就穩穩地落在馬上,手裏已經多出了一個蠟燭。
他騎着馬,慢慢走到樓邊,靜靜地看着眼前的沙塵,忽然開口問道:“你還不出來嗎?”
一個紅衣服的公子哥於是就垂頭喪氣地從樓後面走了出來。
他擡頭看看坐在馬上的遊一笑,問道:“你爲什麼要搶我的馬?”
遊一笑在面具後面嗤笑一下,淡淡地問道:“這是你的馬?”
公子哥一抖紅袖,怒道:“當,當然是我的!難道還是你的不成?”
遊一笑心想,這雖然不是我的,卻也沒有什麼分別了,便又問道:“那你又爲何騎着馬到這裏來?”
公子哥囁嚅了一下,終於還是說道:“那……自然是有原因的。你應該去問一問你們的七長老。”
“哦?”
遊一笑冷冷地盯着公子哥遊移的雙眸,手卻緊緊握住劍柄。月光隨着風拂過公子哥的臉龐,遊一笑忽然就不在了馬上。
他在空中踏了幾步,手忽然一送。
一截短短的蠟燭便平平地飛到了公子哥的面前。
公子哥似乎有些慌亂,只是看着蠟燭從他面前停住,一雙剪水也似的瞳仁驚疑不定地眨了一眨。
“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
“爲什麼要把蠟燭扔到我面前?”
“爲什麼?”
遊一笑忽然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在看一個白癡一樣。
他走過去,用腳尖踢起蠟燭,來到公子哥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