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幾度春半幾許秋涼 >第二十一 章 白氏晴方(一)
    那一日,在回去的路上,晴方和碧君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biquge憑直覺,碧君猜晴方心裏一定塵封着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而這過往定然與那墳墓的主人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他不說,是因爲他還沒有從那段過往中走出來,自己不問,是出於對晴方的心疼與尊重。

    隨着陽春三月的到來,北平一年之中最五彩斑斕的時節到來了。護城河兩岸的柳樹上都掛滿了碧綠的絲絛,河沿兒上的青草也泛着瑩瑩的綠光,河裏的鴨子、鵝羣更加的多了起來,嘎嘎噶,咯咯咯的叫個不停。遠處的草地上蹲滿了來採野菜的大媽嬸子,在她們身旁是來回跑動嬉鬧玩耍的孩童。樹梢上的小鳥又嘰嘰喳喳活躍起來,碧藍的天空上一隻只形態各異的風箏在競相的飛舞。

    相比城牆內的北平,碧君更喜歡這東護城河一帶的北平,恬淡自然,輕鬆明快,不似城內那樣蒼涼壓抑,缺少生氣。

    這天練完功,晴方對碧君說:“怎麼樣,北平的春天不比張家口差吧。”

    碧君笑了一笑,說:“自然不差,不管在哪裏,春天都是最美的一幅畫一道景。”

    “可惜已至春半,北平的春天馬上就要過去了,熱滾滾的日子說不定明兒就來了。”晴方有些惋惜的說道。

    “怎麼會呢,春天才剛剛開始呀。”碧君略有疑惑的說。

    “你沒聽人說,北平的春脖子短,棉衣還沒脫呢,汗衫就得預備上了。北平的春天也就只有一個月的光景。”晴方解釋着說道。

    聽晴方如此說,碧君心下也無比惋惜起來,這如詩如畫的時節纔剛剛開始就已經過去了一多半,真真讓人不捨得過去。碧君一邊走一邊說道:“早知道如此短暫白讓人揪心,這春天還不如干脆不要到人間來此一遭,也免得讓人傷情。”

    晴方被碧君孩子氣的話逗的一笑,說:“這可是你的呆話不是,這就好比一個人最好的年華也就那麼幾年,往後餘生再也變不回青春少年,你總不能也說早知如此還不如不走當年那一遭吧!”

    碧君抿嘴笑了一笑。晴方和碧君一邊往回走一邊說:“不管是季節也好,還是人這一輩子也罷,哪怕是快活過那麼幾年、幾天、一剎那,那往後的日子再苦再難,只要想起那時的快活,你的心也是歡喜的知足的。”

    聽着晴方禪學意味十足的話,碧君忍不住笑了起來。晴方問她:“你笑什麼,我說的不對嗎?”

    碧君輕輕咬了一下嘴脣,說道:“我是笑你方纔那口氣倒不像梨園行響噹噹的白老闆,倒好像是廟裏的老和尚。”聽碧君說完,晴方也和碧君一道爽朗的大笑了起來。

    走進城門,晴方說:“這會兒時間還早,不如去我家坐坐,正巧鎖頭昨天在學裏淘氣把褂子扯了條口子,不如你去了替他補一補,也認認門。”

    晴方的家倒是離蔭山的宅子不算太遠,但是這裏卻沒有那邊安靜雅緻,住的人也更雜一些。碧君在路上想,以晴方的包銀,他的家定然應該不比蔭山的差,可誰知到門前一看,碧君着實大吃了一驚。

    白晴方白老闆的家竟然在一個大雜院裏,院子裏連晴方在內一共有三家人,前兩家住在一進院門的幾間房子裏,晴方則住在一個窄小的月亮門後的兩間不大的瓦房裏。

    晴方一進院子,一位略有些駝背的大嫂就騰出正摘黃花的手,笑着站起來對晴方說:“晴方兄弟,今兒晌午我做你最愛喫的炸醬麪,你甭讓鎖頭到外頭去端了,等會做得了我讓孩子給你們送過去。”

    晴方也不客氣,笑着說:“謝謝嫂子,我這會兒都已經開始流口水了。”

    聽晴方如此一說,那位大嫂大笑了起來,邊笑邊說:“喜歡喫就多喫幾碗,喫飽了好有力氣唱戲。”

    這邊正說笑呢,對面門裏又出來一留着山羊鬍子的老大爺,他戴着一副茶色的石頭眼鏡,頭髮後邊還留着半截細細的花白辮子。大爺見晴方回來,高興的叫晴方道:“我說晴方,你快瞅瞅我這鳥兒,今天吶叫的比哪天都歡,我一大清早就等着讓你回來聽聽。”

    晴方衝碧君笑了一笑,然後走到老爺子跟前,幫他從院裏的棗樹上取下那用藍布蒙着的鳥籠,然後輕輕的掀開一條小縫,衝裏面咂了咂嘴,籠子裏的小鳥果真清脆嘹亮的叫了好幾聲。老爺子得意的說道:“怎麼樣,晴方,我這鳥是不是越來越靈性了。”

    “是,胡爺爺,您的鳥越來越靈性,是我聽過的叫的最好聽的鳥。”晴方湊到老爺子耳朵邊大聲誇讚道。

    “那感情,也不看這鳥是誰遛出來的。”老爺子捋了捋鬍子自信的說道。

    這時從老爺子身後又走出來一位中年男人,他一邊朝晴方打了聲招呼一邊對老爺子說:“爸爸,您老快把您那鳥掛起來吧,擾民。”說完就提着黑色的公文包走出了院門。

    等兒子走遠了,老爺子才嘟囔道:“懂什麼啊,整天就知道撥算盤珠子。”

    晴方忙又幫老爺子把鳥掛在樹上,然後扶着他上了臺階,送他進屋歇着去了。

    碧君看着眼前的晴方,覺得有一絲陌生,誰能想到在戲園子裏冷峻孤傲的紅角兒白晴方,在大雜院裏又是如此的接地氣兒,她不知道哪個纔是真的晴方,或者說哪一面的他更多一些。

    跟着晴方進了他的屋子,碧君發現屋子裏的陳設很簡單,唯一吸引人的則是一面牆上掛着的各種各樣的戲服,每件都很考究很漂亮。碧君走到那些戲服跟前,仔細的把每一件都拿起來看了一看,羨慕的說:“白大哥,你的這些戲服可真好看,往日都是遠遠的在臺子上見你穿過,今天還是頭一次離的這麼近看呢。”

    “那你就好好看,有能看上眼的,我就送你一件。”晴方一邊給碧君沏了一杯茶遞給她,一邊笑着說道。

    “我要是全都看上了呢,你全送我呀。”碧君開玩笑的說。

    “好呀,全送你,沒準哪天啊,我還真就全送你了。”晴方也笑着說道。

    碧君看完了戲服又在屋內隨意的看了一看,然後她的目光落在了另一面牆上貼着的一幅畫上。那畫應該是有些年頭了,畫上的場景碧君好像在哪裏見過。啊,想起來了,這不就是白雲觀裏的那棵白玉蘭樹嗎?只是那樹不在光禿禿的,上面開滿了潔白的玉蘭花,而那樹下站着的女子又是誰呢?碧君湊近一看,那女子蛾眉微蹙,形容哀傷,身穿一件淡綠色的旗袍,手上拿着一塊淡藍色的帕子。

    碧君擡頭看了看晴方,發現晴方也正在看着自己。不等碧君發問,晴方柔聲說:“這畫裏的人就是帶我去白雲觀看玉蘭花的那位朋友,她已經沒了好些年了,我曾答應過她將來要給她栽一大片玉蘭樹,所以這些年我都會在清明的時候在她墳前栽幾棵玉蘭樹,等花開滿荒郊的時候,讓她睡在那裏不至於太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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