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幾度春半幾許秋涼 >第八十八章 再燎沉香(九)
    除夕之夜,院子外邊傳來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而丹鳳家的院子裏卻是一片冷冷清清。.shung杜氏早在前一天便帶着兒子回到了孃家過節去了,臨走的時候還美名其曰:自己這是去那邊沾沾喜氣,來年好讓這個家再興旺起來。

    杜氏母子一走,這個家裏就又只剩下丹鳳與碧君父女二人了。丹鳳已經一連三日沒有喫進去過任何東西,整個臉上已經瘦的塌陷了下去,昏黃的燈光下宛若一具裹着一層焦黃色枯皮的骷髏。碧君熬了碗稀粥端到父親的病榻前,想喂父親喫上幾口,可是任憑她怎麼叫父親,丹鳳就是一直不見醒來,氣息也越來越弱了。

    夜越來越深沉,碧君一個人守在父親身邊,心裏着實有些害怕。她坐在那裏望着昏睡中的父親,心裏一陣陣的難過,難過之餘又對杜氏母子的絕情而感到憤慨。正想着,只見昏睡之中的父親略微動了動胳膊,碧君連忙湊到父親耳邊,叫了一聲爹。令人欣喜的是,丹鳳竟然睜開了眼睛,側過臉朝碧君笑了一笑,對碧君說道:“丫頭,我這一覺睡的好長啊,都點上燈了。”

    碧君一聽父親如此說,驚喜的說道:“爹,你又能看見了?”

    丹鳳面容平靜的點了點下巴,輕聲說道:“今晚是除夕了吧,你聽外邊的鞭炮聲多熱鬧啊。”

    碧君激動的掉出了眼淚,她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對父親說:“爹,今晚是除夕,等會咱也放上一掛鞭炮驅驅晦氣。”

    丹鳳擡起手摸了摸女兒稚嫩的小臉,疼愛的說道:“傻孩子,放那勞什子做什麼,咱父女倆就這麼安安靜靜的說說話不好嗎?”

    碧君緊緊將父親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笑着說:“好,咱不放鞭炮,爹,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我都聽着呢。”

    碧君說完,將一直溫在書房爐子上的稀粥用毛巾墊着端了過來,舀了一勺後,輕輕吹了一吹,送到了父親的嘴邊。丹鳳看着那白米稀粥,倒真覺得有些餓了,他大口吞了下去,說來也奇,這次竟然沒有半點哽噎,順順利利的就喫到了肚子裏。

    碧君一邊驚喜的又舀了一勺喂到父親口中,一邊激動的說道:“爹,您的病怕是要好了,您瞧着吧,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您身上的病肯定都就丟在舊年裏了,您好生養上一陣子,等開春暖和了就能又登臺唱戲了。”

    聽着女兒爲自己寬心的話,丹鳳笑了一笑。他又吃了半碗稀粥,然後輕輕的擺了擺手,說自己已經飽了。

    碧君將碗放到一邊,又用毛巾給父親擦了擦嘴,然後坐在牀邊聽父親跟自己說話。

    丹鳳吃了些稀粥,渾身又有了些氣力,臉色也比方纔好看了許多,他指了指自己腳下的那個有些破舊的藤條箱子,然後對碧君說道:“小福子,把那藤條箱子搬到爹跟前來,我有東西要看。”

    碧君走過去,從牀腳的櫃子上將那隻藤條箱子取下來,放到方纔自己坐的椅子上邊,好奇的看着父親從枕頭下摸出一把鑰匙將那箱子上的鎖打開。

    丹鳳掀開箱子,只見裏邊整齊的疊着一件淡紫色的戲服,碧君仔細一看,發現正是中秋那晚父親穿在身上的那件嫦娥的衣衫。

    丹鳳將這件做工考究的戲服拿出來後,用手仔細的撫摸了一會子,然後對碧君說道:“好孩子,這件戲裝跟了我二十來年了,別看這衣裳有些年頭了,可是這可是件好東西,當年我的忘年之交林老先生專門花重金請了蘇州最好的繡娘用內宮的繡法用金絲銀線一針一線的繡出來的,這料子也是最上等的料子,如今市面都再難尋到了。自打從漢口的戲臺子上穿過些日子,之後就一直平平整整的放在這箱子裏,如今我把它送給你,等你日後長大了,有機會演嫦娥的時候,你就按你的身量改改穿上它,全當爹在你身邊給你把場了。”

    碧君從父親手中接過這件嫦娥的衣裳,對着燈光仔細的一端詳,只見上邊的金絲銀線依舊閃閃發光不說,上邊繡的朵朵海棠也似真的一樣,分外奪目。最最難得的是那淡紫色的料子飄逸之中帶着華貴,用手去摸又十分的清涼順滑,不似他們平日裏穿的戲服,總是澀澀的。

    碧君將那件對於她來說還顯得有些寬大的戲服比在身上,笑着問父親:“爹,你看我像嫦娥嗎?”

    望着一臉歡喜和純真的女兒,丹鳳笑着說:“孩子,你不應該問我你像不像嫦娥,爹既然將整齣戲連同這衣裳都傳給了你,那你就是嫦娥,就是這天底下最美的嫦娥,記住了嗎?”

    碧君聽了父親的話,感激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欽佩的說道:“爹,您纔是天底下最美的嫦娥。”

    丹鳳悽然一笑,不無傷感的說道:“爹這個嫦娥就要回月亮裏去了,往後這位美嫦娥就是你了,孩子,你可不要讓爹失望啊。”

    望着父親悽婉的笑容,碧君撲到父親的牀邊,難過的說道:“爹,您會好起來的,我還要您看着我登臺演《清秋月》呢,我答應您一定好好唱戲,您也一定要答應我,硬硬朗朗的看着我演嫦娥。”

    聽着女兒有些稚氣的話語,丹鳳用手輕輕摸了摸碧君的頭髮,然後笑着說:“好,爹也答應,不論什麼時候,都硬硬朗朗的站在戲園子裏,看着我的小福子唱戲。”

    父女二人復又笑了起來,在那個冷冷清清的除夕之夜,丹鳳的病榻前,父女之間的這股濃濃的溫情也似乎給整個家裏帶來了一絲光亮和溫暖。

    丹鳳送完了戲裝,又從箱子底下摸出來一個錦盒,打開盒子以後,從裏邊取出來了一個比銀元略大些,用紅絲繩穿起來的銀掛墜來。丹鳳將那圓圓的掛墜拿在手中,深情的端詳了起來。這個顏色有些暗淡的銀掛墜正面雕刻着一幅畫,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一輪圓月掛在當空。掛墜的背面則雕着“清秋月鳳飛雲”六個字。

    丹鳳動情的撫摸着那六個字,心裏一股暖流在靜靜的流淌,讓他乾涸的生命瞬間又有了一絲生氣。這隻銀掛墜還是當年在漢口的時候,飛雲師兄在城內最巧的銀匠那裏打的,他們一人一個,當日二人每日都戴在胸前,後來分開了,丹鳳爲了不睹物思人,便將它連同這件戲裝一起都放進了箱子中,從不輕易的取出來瞧看,怕的是那份被塵封和壓抑起來的情感會控制不住的傾瀉開來。

    丹鳳看了一會子,讓碧君幫自己將這掛墜戴在脖子上,然後他又輕輕的將它放進了自己的內衣裏,貼着胸口放好。

    丹鳳又讓碧君打來了一盆溫水,在女兒的攙扶下,倚在牀邊颳了鬍子,洗了洗臉,擦了面霜,然後又讓碧君取來圓鏡,對着將亂蓬蓬的頭髮蘸着水梳得妥妥帖帖。梳洗停當,丹鳳讓碧君從櫃子裏取出來了一件做來甚少穿的絳紫色暗紋的棉袍,示意女兒幫自己穿上。平日,丹鳳雖說是唱旦角的,但是穿衣打扮卻最是樸素深沉,他總嫌這件袍子的顏色有些顯眼,不肯輕易穿出去見人。如今,望着鏡子中毫無血色的自己,丹鳳讓碧君取出這件顏色喜氣的長袍給自己穿上,全當給自己臉上添添喜色和生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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