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泰興氣的一連幾日都沒有再回朱家,這下讓已然方寸大亂的杜氏更加的沒了主意。杜氏在家咒罵了碧君幾日後,思來想去還得靠着曹泰興這棵大樹,要不然這一家人沒了來錢的門路只能坐喫山空。於是,半老徐娘的杜氏精心打扮一番之後,陪着笑臉親自跑到曹泰興的住處,又是噓寒問暖,又是撒嬌抹淚,生生把本以決心與她一刀兩斷的曹泰興又哄了回來。
曹泰興告訴杜氏,他的表弟在唐山經營着一家書場,前陣子來信說書場的生意慘淡想要盤出去,託自己幫着尋個下家,如今自己既然在張家口混不成了,那不如將戲班子的人召集起來,去唐山將那書場盤下來繼續開戲園子唱京戲,憑他這多年的經驗在唐山重振旗鼓應該不難。
杜氏一聽曹泰興的這話,心裏立馬又敞亮了起來,她重展笑顏說:我不管,你去哪我就跟到哪,你可別想着把我們娘們撇下不管。”
杜氏說完,擦着一根洋火給曹泰興將手裏的香菸點着,然後走到他的身後溫柔的給曹泰興捏起肩來。
曹泰興笑着拍了拍杜氏的手,說道:“你放心,有我一口喫的就短不了你的嚼穀。”
杜氏那天甚是高興,她興高采烈的親自下廚炒了幾個熱菜,和曹泰興一直對飲到半夜方纔歇下。
與杜氏屋裏的春情盪漾不同,碧君和佑君的新房裏依舊是鴉雀無聲,冷冷清清。戲園子被封了,不用登臺唱戲的碧君一時還有些不適應,想想往常這個時候自己正在戲臺上唱的正酣,可如今卻只能尷尬的坐在冷冰冰的新房裏,與佑君相對無言的各自想着心事。
夜深了,杜氏房裏也漸漸靜了下來。碧君起身拿起掃牀笤帚掃了掃牀,然後拉開鋪蓋鋪好,轉過頭對佑君輕輕說道:“今兒晚上我睡地上吧,你睡牀。”
佑君沒有應聲,而是走到牀邊從裏邊抱起一牀新鋪蓋準備鋪到地上。碧君心有不忍,她一把將佑君手中的鋪蓋抓住,說道:“我睡吧。”
佑君看了看碧君,發現此刻的她眉目溫柔,面色恬靜,甚是動人。佑君一時看得入神,手也漸漸鬆了下來。碧君順勢將那鋪蓋抱了過來,蹲下來鋪在地上。佑君望着眼前如海棠花一樣絢麗的碧君,心裏猛的升騰起一股暖流。他衝動的從後邊一把抱住碧君,將臉深深的埋在碧君的秀髮之中。正彎腰在地上鋪被子的碧君被佑君這猝不及防的舉動嚇了一跳,她連忙轉身用力將佑君從身後推開,像一頭受了驚嚇的小鹿一樣連跳到跑的躲到窗戶前。佑君被碧君推倒在地,有些懊惱的站起身,壓低聲音對碧君說道:“我們既然拜了堂就是夫妻,你明白嗎?”
碧君連忙起身跑到門邊,用手拔下門栓準備跑出去。這時,佑君帶着痛苦的表情大聲說道:“站住,大晚上的跑出去想讓咱娘知道這房裏的事情不成?”
碧君慢慢的又將門栓插上,輕輕轉過身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眼含淚水的對佑君說道:“哥,記得咱倆第一天見面時,咱爹就告訴我從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哥哥,在我的心裏你就是我的親人,我的親哥哥,可如今要我做你的妻子,我實在做不到,我也知道你對我好,也想過從了你,可是每每你湊過來,我就像刀割一樣難受,我寧願去死也不能夠違逆了我自己啊。”
碧君說完朝佑君猛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癱軟在地上痛苦的抽泣起來。
在牀上的佑君望着眼前痛哭流涕的碧君,心裏很是心疼,他何嘗不知道碧君心裏沒有自己,這一切不過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佑君心裏也隱約能夠猜到,在碧君的心裏裝着的定然是那個遠在北平的閆子聲。因爲自從閆子聲走後,碧君每日都會把子聲睡過的那間屋子打掃一遍,那間屋子的窗戶上也總是貼着子聲最喜歡的紅梅花圖樣的窗花,屋子裏的牆上也貼滿了子聲最喜歡的趙雲的剪紙。心有嫉妒的佑君曾經偷偷將子聲留給碧君的那張寫有家裏地址的字條拿丟到竈臺裏燒掉,看着那字條被燒成灰燼的一瞬間佑君心裏升騰起一陣歡快。佑君還將子聲寫給碧君的信偷偷的截下來,拆開看過之後便又付之一炬。幾年過去了,佑君覺得碧君一定是淡忘了那個自此音信全無的閆子聲,自己只要對她好,她一定會漸漸的在心裏裝進自己。可是,佑君所不知道的是,即使他斷了這兩個人的聯繫,燒燬了子聲郵寄來的信件,可是屬於碧君和子聲的那個快樂的夏天是永遠也無法從他們的心裏抹去的,雖然一別五年,子聲在碧君心裏卻彷彿從未離開一般,還是那麼的美好和溫暖。
佑君跳下牀,走到碧君跟前,輕輕的將她扶起,用手擦了擦她臉頰上的淚水,心有不甘的問碧君道:“福子,你當真只拿我當哥哥,就沒有一絲男女之情在裏邊?”
碧君擡起一雙朦朧的淚眼衝佑君用力點了點頭。佑君失望又心痛的仰起頭看了看天花板,用力抑制住眼中落寞的淚水不要在碧君的面前流下來。佑君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然後轉身躺到地下的鋪蓋上,使勁將被子蒙在了自己的頭上,在那個瞬間,傷心的淚水肆意的流淌了出來。
碧君理了理鬢邊散亂的頭髮,輕輕的走到牀邊,合衣躺在了枕頭上,一行清淚也不由自主的滴落了下來,將繡着鴛鴦的花枕頭陰溼了一片。
在那個夏天的夜晚,佑君和碧君都徹夜未眠,在他們二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彷彿近在咫尺又觸摸不到的夢,他們都寧願徜徉在夢境之中永遠都不要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