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今日我掌天地 >第444章 我心光明
    正午時,藏風平原。

    本是處於封山時節的藏風山雲霧散去,恢宏氣勢顯現出來,儘管大雪飄零,走在老遠處雪道上的練氣修士們仍然能看到那家山門頭頂雲際,有赤色龍形虛影矯健遊晃。

    心事沉重的簡雍自南飛來,見自己親自下令暫時封鎖的山門竟然明晃晃大開着,攢着怒氣降在山門外,疾步踏上山道。

    在龍門處守着的兩個弟子嚴正站立,見了簡雍,彎腰執禮:“簡師伯。”

    “恩。”

    他本是要質問守山弟子,轉念一想,他們這些小孩子還不敢做這種事,頷首罷,直向藏風大殿行去。

    路過萬人靈場,眉眼不經意間掃到那處十多丈高的龍牙天碑下,見一個黑袍道人負手望着碑文,好似已經駐足良久。

    能進來自家山門,不可能是外人,但氣息感受着有些陌生,總得走過去瞧瞧。

    臨近龍牙天碑下的高臺不足十丈時,那身影像是突然回神,慢慢轉身露出面容。

    簡雍喜色頃刻浮面:“掌門”

    “辛苦你了。”鍾紫言慢步走下高臺。

    這五年來,門內宗務基本都是簡雍做主,大小事奔波勞碌,精氣神明顯被熬衰了一圈。

    “你結丹了”簡雍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個驚喜突如其來,實教他措手不及。

    “哈哈,有幸成功,去殿裏說。”二人攜手走向藏風大殿。

    入殿以後,自有小童端茶倒水,簡雍先是沉默良久,話匣子打開以後,將近年來發生的事一股腦說了出來:

    “自你走後,門中各殿穩步發展,五殿歷年貢獻都很出色,只可惜有爲閉關築基兩次,均不能成,現下已經油盡燈枯,我特意將波月洞府破例給他用,他也不願呆存,終日窩在煉丹房,不見光色半分。

    陳老祖來過一次,還是因爲天雷城徵召散修參加開闢戰爭的事,前一次出面只有雷音寺的金丹前輩遊說,這一次是一位元嬰老祖,我親自傳信給陳老祖,他出現後,將那人痛罵一通,整個槐山修真界免了被再次徵兵的恐慌。

    這事不久後還得您親自再和他詳聊,外面發生了什麼,槐山這種小地方沒資格知道,陳老祖也向來沒將我放在眼裏。

    去年因司徒業病魔纏身,槐山各個勢力暗流涌動,他家內部司徒禮和司徒羽逸兩脈爲了爭奪宗主大位僵持不下,恰逢南疆魔物來攻,鬧的人心惶惶,近些天才消停。

    司徒十七一直在暗中聯絡玉洲,求他支持司徒羽逸,前幾個月司徒酩在地兵谷外被暗殺,司徒禮一系認定是玉洲所爲,將當年御魔城他唆使司徒十七暗害玉獰子的事宣揚出來,鬧的鷹眼草臺仇視咱家,拓跋南天幾次臨門,都被陶師叔打發回去。

    玉洲向來獨立,我也不知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本想尋他問個清楚,可他像是憑空消失,蹤影全無,魂殿的魂燈旺盛非凡,也不是出了事故。

    唉”

    簡雍最後嘆氣抒意,他向來縝密細緻,攢點財物、週轉商品自是拿手,可處理人心,卻沒那麼簡單。

    鍾紫言聽罷,拍了拍簡雍的肩膀,溫言道:“無需煩憂,這些事都不值得費神。”

    簡雍點了點頭,拿出厚厚的靈冊賬簿:“宗門的賬務”

    不等他說完,鍾紫言微笑擺手,“也不急,去靈堂看看大通和韓琴吧,他們去了。”

    “去了”簡雍疑惑不解,思索了片刻,驚問:“去了不會啊,前幾日”

    他看了看鐘紫言,疾步走出殿門。

    當年一起遷來的人,自然有一分濃重的親情,突兀聽見人死了,給誰也不好受,但人活到這個歲數,沒辦法逃避。

    鍾紫言獨自離開藏風大殿,來到後山陶方隱洞府外,石門緩緩洞開,慢步走入,那個銀髮老人嘴角已經笑開了花。

    “師伯,我回來了。”鍾紫言笑言盤坐,兩人相視平和,一如當年東遷來槐山的時候,彼此尊重且信任。

    陶方隱面色紅潤,赤紅袍子顯得他好像從沒有變老,“我知道,自你當年送來龍鼎時,我就知道。”

    結丹成功,不管是鍾紫言還是陶方隱,甚至是宗門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多年期盼,今朝實現了,怎能不教老頭子高興,拿了一壺酒,兩玉杯,什麼也不說,先乾一杯。

    鍾紫言將那已經碎裂開的赤龍鼎擺了出來,愧疚道:“渡劫時,蒙它救了一命,可惜壞了。”

    “一個死物,怎能比得了你性命重要,壞便壞了,蓋天地萬器都是用來做事的,哪有不壞的道理,正所謂不破不立,這是好事。”老人家已然完全不拘泥俗禮,什麼宗門信物,都不如人重要。

    鍾紫言聽罷,心情舒坦太多,他擔了掌門的擔子,不管外人怎麼看,自己終歸會在意這種事的。

    二人暢聊直到深夜,陶方隱講了好些隱祕的事,尤其是他結丹後悟出的那門可怖的禁斷大術,能在短時間抽化一定範圍內所有的靈氣爲己用,由他本身結合本命物施展出威力駭人的攻擊手段,謂之:陽炎淨滅。

    直到今時結丹有成,鍾紫言才發覺陶老祖真正把他當成了門派傳承人,所有的祕密毫無保留脫口而出。

    “我結丹後,沒您那般鴻運,只悟得一門分化靈力、乘奔御風的神通,喚作萬隱乘風術,這門神通根基由神行術和龜息遁形術結合而成,外加清風化煞的本質感悟,一能抽撥分化靈氣,二能疾遁青冥,還算可堪一用。”鍾紫言手心五色靈團凝成,分合間得心應手,隨後一股清風吹散氣霧,手心像是什麼都沒出現過一樣。

    陶方隱沉思片刻,大笑:“你這手段,不知要成爲多少人的剋星。”

    鍾紫言淡然一笑,又道:“大通和韓琴去了,我自鬼靈溪那片地方找到了他們的屍體,此事十有八九是司徒家做的,但我打算將此事按下。

    當年司徒十七來尋我談事,我便知道他與玉洲有些約定,想必司徒酩之死,多半是玉洲所爲。

    昨夜去看了司徒家老爺子,他壽元撐不過三日,雲河宗內部爭鬥愈演愈烈,若是損了槐山修真界氣數,咱家舉兵東返大計又不知要延後多久,此事拖不得。”

    陶方隱漸漸靜默,良久後,嘆了一口氣,“你做的對,成大事者,自需忍常人所不能忍,我一生諸般錯事都由直率狂狷鑄就,若當年早些警覺,少鄙舊門同道,咱家根底還能再翻幾番,可惜萬事回不得頭,只能向前看了。”

    做什麼事都要明白第一目標是什麼,有了主次,就有了輕重,有了輕重就可以依次解決。

    成事,一要看天地允不允許,二要看自己實力允不允許,三要看人心,缺一不可。

    鍾紫言東遊五年,並不是走馬觀花,類似牧野馬林東方真人那樣的人,其實也遠遠不算成功者,赤龍門要謀求的是千年萬年存立,中間多少冤屈困苦,爲了目的都得打碎牙往肚子裏咽,走錯一步,很可能再也沒有機會翻盤。

    “那幾家仇敵過的也不算好,只是柳江狶即將結嬰,我甚爲擔憂。”鍾紫言收了破碎的赤龍鼎身,準備離開。

    陶方隱擡頭觀望東方,少頃回頭盯看鐘紫言:“此事寒亭已與我無關道明,你萬萬記得:報仇事小,傳承事大,廣積錢糧,高鑄城牆。”

    鍾紫言起身執禮明悟,轉身向洞府門走去,耳中聽到陶方隱蒼老之音教誨:

    “你如今已成爲真正的赤龍之主,往後我亦再沒什麼好傳教給你的道理,知你自小熟讀儒門經義,便最後贈一句人生萬事根本:

    無善無噁心之體,知善知惡是良知。

    有善有惡意之動,爲善去惡是格物。

    不拘於聖人之言,不屑於世間名利,方能見人之所未見,及人之所未及,他日歸去時,心中若能再無牽掛,道一聲我心光明。

    你這一生,便能勝人間千百生。”

    鍾紫言出得洞府,胸中萬千河流匯聚於心,愣神良久,回首彎腰拜禮,“弟子謹記。”

    那一番話,從這位老人口中說出來,不再是期盼,不再是壓力,不再是責任,只是真心的希望自己能無悔這一生,不管將來命運如何,都由心行事。

    這一刻的鐘紫言,多年以來揹負的掌門人所需要承擔的東西,好像一下子輕了太多,到底當初是這位老人選擇自己,還是自己選擇赤龍門,似乎都變得沒那麼重要了,因爲那是前世,而往後,是今生。

    一門之隔,洞府內,陶方隱面色恢復平常色,紅潤的面龐變得鬆弛,他老了,雖然已經金丹六層,但自己還有多少年他自己很清楚,後面的金丹七層、八層、九層、十層巔峯甚至是結嬰,恐怕遙遙無期。

    但他依舊是滿臉喜色,透過洞府能清晰看到鍾紫言一步步走遠,其背影像一顆冉冉升起的巨星,渾厚寬闊,包容萬物,極似山嶽河海。

    在這寂靜的洞府內,老頭哈哈大笑:“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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