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幾個月前皇后壽宴給她帶來的陰影,昱寧帝,在孟卿因看來始終卻是喜怒無常的存在。
卿因總覺得皇帝老兒在看她的時候,深邃的目能穿越她的皮囊,看進她的內心,獲悉她的所想,使她冷顫不止。
就如同此時,她站在皇帝老兒面前,明明老爹一張豁達笑臉,她卻能感覺到老爹時時刻刻對她的探究。就如同獵鷹對於食物的審視。
雖然這種形容有些可怖,但卻能實實在在地表達卿因的心中所想。她無論如何都想不清,這所謂父皇對她是否真有舐犢之情。
“父皇,珍鴨湯味道可還行?”卿因壓下自己內心無止盡的揣測道。
老爹放下瓷碗,用帕子淨手,擡起頭笑眯眯地看着卿因,“阿因的廚藝,父皇哪裏能說不好。阿因辛苦了。”
“父皇喜歡就好,兒臣不辛苦。”
“這些時日操勞了,剩餘的暑休日子便好好安歇吧。”皇帝老爹取過一旁的奏摺,掃了幾眼道“對了,你母后那今日得了些江南特供的冰瓜,記得去嚐嚐。”
“兒臣知曉了,父皇”她站在御案前沉默,有幾分躊躇。
“有什麼就說,不礙事。”
“父皇,兒臣想求一個人。”卿因深吸一口氣道,心中的緊張不安到了極致。網
其實當年的事,她能猜個大概。但其中最大的變數就是眼前的父皇,昱寧帝這個被百姓稱道的明君,當真不知道十年前安嬪之死的蹊蹺嗎?
是無從所知,還是漠不關心,甚至是假裝不知?
“誰?”老爹直直地盯着卿因,爽朗地笑出聲來“朕的安華公主愁嫁了。”
“我”卿因看着一臉好奇八卦的老爹,只覺心中一口悶血。
“誰家兒郎?朕看着靖國公家的幼子不錯,刑部尚書次子文采斐然也可,”老爹不顧仿若站在風中凌亂的卿因自言自語道“就是年齡太小,朕記得比你小上一歲。”
十四歲的小少年,確定不是犯罪
“父皇,都不是。”卿因只好幽幽說。
“那是秦家那小子?安華幼時與他甚是交好,朕是極看重他的。”
秦淵?
秦王世子。顧曄淮那夜說過,今日老爹又提起一次,原主果然與他有過一段淵源。可是,爲何。爲何秦淵要與自己主動疏遠,假裝不識。
莫不是,他識破自己了?
“安華?”皇帝老爹眼見着卿因心緒不寧地發愣,臉色開始冷肅,輕聲出聲詢問她,“若是黃二,便不必說了。安華,朕最厭惡私相授受。”
“不是!”卿因甚是無奈,搖頭道“都不是,父皇,我要一個嬤嬤。35xs”
“嗯?”
“十年前因安嬪一事被罰入掖庭的董嬤嬤。”
“那是罪奴。”
“父皇,那是兒臣的奶嬤嬤,更何況她並無實罪。本朝歷代以孝治天下,可兒臣的奶嬤嬤至今還在掖庭受苦,兒臣實在是不忍!”卿因跪下,聲音微顫道。
“只爲孝道?”
卿因擡起頭,正好撞到皇帝探尋的視線。她這才發現,她那雙丹鳳的眸子原是像極了皇帝老爹,四目相對,幾近相似。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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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因從長生殿出來時,步履闌珊,只覺渾身力氣都被剝離。這便是天子與天子之威,單單只是與之靠近都心生畏懼。
“黛寧,準備一下,我們去迎接董嬤嬤。”
“哎——”
雖是膽戰心驚,餘驚未消。但今日之行到底是有所收穫,那鍋“酸蘿蔔老鴨湯”也總算是不辱沒它的食用價值。
董嬤嬤,是當年安嬪金氏的身邊人,從宮外一路跟隨她的忠奴。當年安嬪因身體孱弱難產而亡,皇帝震怒,認爲奴婢照顧不周,將其身邊大宮女盡數沒入掖庭。其中也有安華的這個奶嬤嬤。
當年的事若是要個突破口,其一是卿因讓德公公拜訪的人,其二便是這位安嬪的知心人。
卿因到掖庭附近時,掖庭的門禁閉,玄鐵的大門瞧上去陰森恐怖,門外的侍衛向卿因請安後,也再未多說一個字。掖庭,這座宮中監獄,似乎就代表着蕭瑟與永寂。
卿因一行人等了許久,待天邊晚霞開始泛金滲黃時,玄鐵大門才緩緩開啓。
偌大的門裏,走出了一個佝僂渺小的人。這是一個滿頭蓬亂蒼髮的老嬤嬤,臉上佈滿皺紋,眼裏都是茫然。
卿因的眼眶突然莫名地酸,不知是觸景生情還是原主的情感留滯在她心中。
董嬤嬤迷茫無神的眼,在轉動見到卿因時猛然徵住,神情滿滿都是不敢置信,隨後又化爲欣喜,“大小姐——您還活着啊——您來救奴,來救奴了!”
將說着,她便撲倒過來,一旁的黛寧見狀忙將她隔開。
“董嬤嬤,這是安華公主殿下,不是安嬪娘娘。”黛寧向她輕吼道。
“安華殿下你胡說!小殿下才那麼小呢。這明明是大小姐。”董嬤嬤癡笑着看向卿因,用佈滿老繭甚至伸不直的手在腰下比劃。
“公主殿下。”黛寧無助地看向卿因。
卿因走上前,很認真地看着董嬤嬤,“嬤嬤,我是卿因,不是我孃親。”
“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娘娘”無論卿因怎麼強調,董嬤嬤只是重複着這寥寥幾句。
“殿下,嬤嬤許是癡魔了。”
竟是瘋傻了。卿因看向董嬤嬤身後深深不見底的掖庭,心中盡是無奈,這喫人的地終究是毀了一個健全人。
董嬤嬤這條線索算是徹底斷了。
卿因將她放出宮,託君琊將她帶到金家,她是金氏的世奴,生在金氏,如今也算是落葉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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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微深,偏殿院落外皆是連綿不絕的蟬鳴。
桌上放着淑妃剛叫人送過來的蓮子紅棗燕窩羹。卿因剛剛沐浴完畢,百無聊賴地攪和着燕窩羹,心情仍是不暢。
董嬤嬤就這樣癡傻了,她的心止不住得感到淒涼。
“殿下。”
低沉滄桑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維,她擡頭,原是君弈。
“進來的時候,沒被發現吧?”
“沒有。殿下,臣是來送這個的,”君弈上前,恭敬地遞過一張折起宣紙,又補充說“董嬤嬤衣服夾層裏發現的。”
宣紙被折得四四方方,有些泛黃,紙邊磨損得不行,上面寫着四個大字德妃該死。
德妃該死——
直到卿因進入夢境前,她始終在念叨這句話。
當真是沒想到,此事竟會牽扯出不理世事潛心禮佛的德妃。這難產事件的背後,究竟還有多少未知。
十年前的盛夏一夜,安華公主孟卿因的生母安嬪香消玉損。
卿因聽着屋外聲響,蟬鳴疊加着高亢入雲的蟾蜍聲。正巧,今年盛夏也鬱熱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