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晨光尚且熹微,弟子迴廊老六杜必書所在居所,“嘎吱”一聲房門被推開。大竹峯上,杜必書掌管了山上廚房事務,向來比其他人要起得早些。不過今日,他起牀推門,還未走出去便吃了一驚。

    “咦,怎的今日起了如此大霧?”他道。

    只見杜必書院落裏,層層疊疊飄蕩着白茫茫的濃霧,雙眼所見竟不能看透十步之外。不過他雖是生疑,卻又一下高興起來。因爲大竹峯實在太高,雲霧繚繞都在山腰,尋常哪裏看得到如此奇景?

    當即興沖沖跑出房門,在院落裏轉了一圈。“霧裏看花”,果然別有一番風味,往日早讓他看得厭煩的小院,此時籠上一層薄薄的雲霧顯得飄渺不凡。人在其中行走,帶動一層霧氣跟着一塊飄飛,更有一種恍若置身仙境的感覺。

    “嘿嘿,真有意思!”

    杜必書玩心大起,在雲霧裏跑了一遭,眼珠一轉又冒出個玩法。只見他雙手揹負在身後,做世外高人之狀,大搖大擺行走幾步,猛然似發現前方出現作惡之徒,當即大喝一聲,也不知他嘰裏咕嚕瞎說了些什麼。只看神態,仿似義正言辭指責於人。而“那人”自是不聽,杜必書發怒,手裏捏做法訣模樣,手一招、一揮,便有身旁一股濃霧隨之揮擊過去。

    “哈哈,好玩兒!”杜必書一看果然如他想的那般,玩得更起勁,雙手連連揮動,藉以霧氣擬作種種神奧法訣靈術,不斷向自己前方那看不見的“惡徒”發起激烈的攻擊。如是玩鬧一陣,杜必書自個兒樂了半天,忽然又覺得無趣,於是想起幾位師兄,大步往庭院外面走。

    還沒出門,便聽到迴廊裏一陣腳步,接着霧氣裏出現一個高大人影,正是宋大仁。杜必書連忙見禮“大師兄,早啊!”宋大仁臉色嚴肅,不過他一直以田不易爲榜樣,歷來如此,杜必書倒沒有發覺差異。

    “老六,什麼時候起來的?”宋大仁抓着他,道,“正好,與我一塊去見師父、師孃。這霧氣、有點不對勁!”

    “不對勁?”杜必書修爲不如宋大仁,自然沒能察覺其中異樣之處,他疑惑地道,“大師兄,你多慮了吧?不就是起霧麼,以前在山下的時候,哪年沒看到過?”宋大仁拉着他往守靜堂走,聞言反問道“你也說是在山下了,老六,上山這麼多年,你什麼時候見到大竹峯上起過這般大的霧氣?而且,”宋大仁語氣裏帶着慎重,“你可能沒覺察到,這霧氣給我的感覺,好似裏邊有着什麼東西!”

    杜必書心底一突,說話都結巴了“不、不是吧?那、趕快,咱們趕快去問問師父、師孃!”

    走出弟子居所,兩人才驚訝地發覺,那不知從何而起的大霧,看起來似乎籠罩了整個峯嶺。放眼看去,平日熟悉的建築、草木,居然都看不真切,連遠處高大的守靜堂,也只能隱約窺得一點影子。

    此霧,委實太大、太濃,以兩人修習道家真法的體質,視野居然也大受限制。好在他們早已在山上住了多年,對其中一景一物都熟悉無比,別說起霧了,就算是閉着眼他們都能夠順利走到自己想去的位置。

    見了外邊的濃霧,宋大仁自是臉色越發肅然,而先前不信的杜必書,也不得不發覺此霧的蹊蹺,忙不迭與宋大仁快步往守靜堂而來。不過,剛到大殿外邊,兩人便看到前面雲霧翻涌,隱約裏可以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以及半空跌跌撞撞翻飛的影子,再聽那傳過來的陣陣清脆歡笑,兩人哪裏會不知道那人是誰?

    “小師妹!”

    宋大仁面露疑惑,出言叫了聲,不過此時心底的擔憂和警惕放鬆了不少——雲霧雖然蹊蹺,可師父師孃既然敢放任小師妹玩耍,那自是不會有太大危險的。

    “大師兄?咯咯,還有六師兄,早啊!”果然,雲霧裏跑出個身穿鵝黃絨衫的可愛小姑娘,正是田靈兒,至於那半空飛舞的身影,卻是一個模樣粗糙的竹人。“你們要來陪我一塊玩兒嗎?這些雲霧好有趣啊,我長這麼大,還從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霧呢!”

    宋大仁的目光,在田靈兒身邊那跌跌撞撞飛舞的竹人身上停了很久,目光似有苦澀與感嘆——小師妹果然天資非凡,竟在這麼短時間裏便初步掌握了“御物”,比起我等實不知強到哪兒去了!

    宋大仁尚且如此,更別說滿眼都寫着羨慕的杜必書了。

    “小師妹,我倆是來向師父師孃請安的,一會兒再陪你玩耍好嗎?”宋大仁溫和地道。田靈兒卻笑着道“哼,師兄,你們是來問這雲霧的吧?還說什麼請安——爹孃都在堂後,你們自己去吧。娘說等太陽起來,霧氣就要散了,我得抓緊時間多玩一會兒!”

    兩人相視苦笑,告罪一聲往守靜堂後而去,果然見到了師父師孃。兩人見師父師孃神色平靜,似一點也不爲此罕見雲霧而有半點變化,懸了好一陣的心終於放下,只剩了滿腹的好奇。不過在此之前,兩人老老實實行禮叩拜,完成請安之後,這才由嘴快的杜必書問出他們心中的疑惑。

    “唔,此霧嗎?”田不易雲淡風輕,端了杯早茶斜睨他倆,一副“此等尋常之事也要驚訝”的表情,“吸溜~,好茶!你倆不要驚訝,此霧不過是你師弟修煉法寶泄露而出的異象罷了。修行中人,最爲重要的便是心境,處變不驚,峯嶺崩於眼前而面不改色,如此方能無視修行路上種種業障,走得更遠。你們切記——”

    “好了,不易。”一旁蘇茹實在看不下去,也不知剛剛起身見到這濃霧時,是誰在那兒憑窗大笑,不住地連道“後繼不絕”,此時倒教訓起徒弟來了。也不看看時間,人老六還要趕着去做飯呢!“大仁,老六,若無事便自去吧。你們小師弟煉寶應會持續數日,此等大霧見多了也就尋常,不要大驚小怪。”

    得了確切答案之後,兩人心懷驚異,恭敬告辭而去。

    等出了守靜堂,聽得遠處濃霧裏一陣喧鬧,卻是其他幾位師弟起牀見到如此異象,都驚訝地相約來拜訪田不易、蘇茹。還好遇見了兩人,宋大仁將此事說透以後,知道是小師弟弄出的此等異象,幾位師兄弟罕見的陷入沉默當中。

    面面相覷之後,都露出苦笑。

    老三鄭大禮輕嘆一聲,似乎受了點刺激,向諸位師兄弟拱了拱手,道“我再去修煉一陣,老六早飯不用等我,告辭!”其他幾人看着鄭大禮矮壯的身軀沒入濃霧,相互看了看,都決定再回去修行一陣。

    誠然,世間有些天才人物,確實如天邊明月,驚豔耀眼得無與倫比。可這並不能成爲氣餒的理由,相反,資質平凡更應不懈努力,修真煉道,本就是迎難而上之舉。我輩修士,怎能望險峯而卻步?

    “喂,老五,老四,你們!大師兄,我呢?”杜必書怔怔地看着一衆師兄弟丟下他一人,齊齊跑回院落裏修行。無奈接受現實的他,垂頭喪氣走向廚房,猛然間濃霧裏竄出一條碩大的黃狗,一閃便沒入另一邊的霧裏看不見。

    可即便匆匆一瞥,杜必書還是看到那狗嘴裏叼着一塊十分眼熟之物,似乎是昨夜他醃製至今,打算做菜的肉塊?忙不迭奔進廚房,接着便有一聲淒厲慘叫傳遍大竹峯“啊,該死的大黃,又偷東西!”

    日頭漸漸升高。

    與蘇茹預料的有所差別,濃霧並未在太陽出來的短時間裏消散,而是頑強的堅持到中午時分方纔散盡。不過,眼尖的她,仍舊在大竹峯許多廕庇之下看到殘存的濃霧,使得她平靜的臉上露出動容之色。

    “不易,這‘霧隱’陣法,如此神奇?”

    蘇茹只擅長劍法,不如田不易除了劍法也會一些雜學。其實田不易也有點懵,他記憶中的“霧隱”應該沒有如此大的威力,更別說這還只是自己那小徒弟煉寶無意泄漏出來的異象。此時蘇茹問起,田不易當然不會與她打機鋒“我也、有些疑惑。想來最大的變故,是那枚精晶水碧吧,此等奇珍加持陣法,若沒有這點威力豈不是愧對其名?”

    蘇茹一想,也覺得如此“可惜,小燁那孩子太過倔強,若以大威力陣法銘刻在碧玉上,咱們大竹峯恐怕要出現一件厲害的靈寶呢!”

    “嗯,不錯。”

    田不易嘴上贊同她所言,可心底卻隱約有不同意見。

    先前的濃霧,田不易親身體驗過,若是再濃幾分,他恐怕也無法看穿霧中景象。更讓他隱隱不安的是隱藏霧中的那股窺視之感,若是此陣再將修士靈覺壓制——一想到身處濃霧兩眼抹黑的情形,田不易下意識打個哆嗦。

    縱然以他修爲高絕,對自身道法無比自信,卻也一點不想跟一個隨時能放出大片迷霧,進可攻、退可守的狡猾傢伙爲敵!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