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嫋嫋泛崇光,雲霧空濛月轉廊。

    大竹峯上,儼然多了雲霧奇景。連後山成片成林的黑節竹,也只成了雲海之中泛起的點點竹濤。連日以來,雲霧越發濃郁,便是日頭高起,竟也難以驅散。此時用了午飯的大竹峯衆人,擡頭仰望卻也只能見到霧氣裏,天邊的一團氤氳紅暖之色,而看真切太陽。

    “都言通天峯‘雲海’景觀美絕,是爲青雲‘六景’之一,最是縹緲若仙。”何大智最愛山水,倒對這雲霧十分喜愛,“沒想到咱們只是在大竹峯,也能見到類似的奇景,倒也有趣得很!”

    杜必書笑道“老四,我聽說通天峯雲海奇觀,那是站在‘海上’遊覽,放眼看的也是雲霧翻涌好似波浪滔滔。可咱們大竹峯,一個兩個都泡在‘霧海’水裏邊兒,你都能看出美感來啊?”

    什麼樣的人最爲討厭呢?

    在何大智看來,似杜必書這般每每在其抒發胸臆之時,非要出言大煞風景的傢伙,便最是討人厭。也虧得一衆師兄弟感情頗好,不然非得生出間隙。即便如此,向來頭腦靈光、思維機敏的何大智,也讓杜必書這一番話嗆得無言,乾脆惱羞成怒地道“老六,你要找事兒是吧?來來來,且讓四師兄指教指教你修行,看看你近些日子的修煉,有沒有你那張嘴那般厲害!”

    “喂,老四!”杜必書大叫着跳開,“你想攜私報復不成?哼,我可警告你,你敢亂來,我就立馬去拜訪師孃,請她老人家費心考較一下咱們所有的修行來!”

    何大智聞言一窒,回憶起某些痛楚經歷,竟是嚇得一哆嗦不敢再言。只是杜必書一番話,卻惹得旁觀其他人衆怒,紛紛喝罵起來。

    “老六,不要衝動!”

    “老六,你敢!”

    “六師弟,如此小事,豈能隨意驚動師孃她老人家?切莫如此任性妄爲呀!”

    “汪汪!”

    雲霧裏“呼哧”一陣響動,叫衆人霎時安靜。便是方纔膽大包天,使出“同歸於盡”手法的杜必書,也立時閉了嘴,不敢多言。果然,一陣犬吠之後,大黃從霧氣中跳了出來,狗臉在大竹峯衆弟子身上看了一遭,沒見平日那個人,便不客氣地朝他們亂叫一陣,扭頭又跑開了。

    接着一個蹦蹦跳跳的身影出現,衆人看清之後,懸着的心總算放下。

    “四師兄、六師兄!哎,大師兄,你們都在這兒啊?”田靈兒先與衆位師兄見了禮,然後直湊到杜必書跟前,“六師兄,你一直在給七師兄送飯,他有沒有跟你說過還要多久才能結束閉關啊?先前娘說兩三日霧氣就會散,可這都過去六天了,連太陽都見不到,小師兄他到底還有多久才能完成煉寶啊!”

    杜必書撓了撓頭,道“前幾日我過去,老七還跟我有說有笑,這兩天卻沒有迴應,想是煉寶到了關鍵之處,我也不敢貿然打擾。每次都是輕手輕腳的去,又悄悄的走,沒跟老七說過一句話——所以,師兄也不知道老七要多久才能出關呀。”

    其實不止杜必書等弟子想知道此事,便是雲淡風輕的田不易夫婦倆,也隱隱有些急切起來。蘇茹更是感覺十分意外,按說以精晶水碧塑形法寶,最多三日便能完成;哪怕秦燁小子別出心裁,要繪刻靈陣與法寶之內,再多一倍時間,怎麼都應該完成了吧?

    可今日已是第六日,茫茫大霧未散,與往日一般平靜,看起來今日定是完不成了。此時夫婦倆坐在後堂喝下午茶,蘇茹性子急,憂慮都放在臉上。手裏茶杯端了兩三次,都沒能喝到嘴裏去。

    “不易,”蘇茹忍不住道,“你說小燁他煉寶,不會出什麼意外了吧?”

    田不易雖然內心裏也有些擔憂,不過倒沒至茶也喝不下的地步,他輕輕飲了一口,舒適地吐出氣息“他那煉寶方案,你我都曾過目,按理的確不該耗費如此之久的時間。不過,跟你的想法相反,我反倒覺得等得時間越長越好。”

    ——

    太極洞中。

    靜室之內。

    秦燁煉寶,其實並未出現什麼意外,一切皆是按照方案計劃,有條不紊一步一個腳印的前行着。唯一例外的,恐怕便是對耗費時間的預估了。自秦燁塑形之後,開始以神念引導碧玉銘刻“霧隱”之陣時,速度陡然便降了下來。

    若說此前塑形,他的神念像是在淤泥之地行走,那麼此時銘刻法陣,便像是在淤泥中負重挪動了。這幾日間,秦燁未曾片刻睡眠,全靠田不易傳下留存神念之法,藉機打坐恢復歇息。初始分心二用,又要保證碧玉之中神念不散,又要打坐入定恢復,實在效率極差,更不敢深層入定,生怕一不小心過了時間,醒轉之時法寶靈陣未能刻完便前功盡棄。

    直到如是持續了好幾日,此種情況方纔好轉。至少,現在秦燁深層入定快速恢復己身,卻也能自然而然在恰當時機醒轉過來,不至於誤事。卻說在這第六日,秦燁耗費比預計多一倍的時間,總算完成了“霧隱”靈陣的繪刻。

    也不知是否是錯覺,靈陣初成的瞬間,碧玉令牌似有一陣輕鳴歡呼,又似有一股如水潤澤暖流,自碧玉之中流出,沁潤到秦燁軀體經脈之間。不過他所有心神皆系在法寶成敗之上,當然也就未曾注意這一股不起眼之暖流,即便有所察覺,也只道是自己爲其告一段落而心懷慰藉的錯覺。

    其實,若秦燁此時撤出神念,待精晶水碧自行凝形,也是成功鍛鑄了一個與以往全然不同的高階靈寶。其威能效用,若是常年以“神煉”鍛鑄澆灌,也可慢慢成長,甚至直指九天神兵層次也未必不可。

    但先前便說了,秦燁雖以小人物心態而活,卻也會在某個時刻產生巨大心念——他並不滿足碧玉之上,只刻了區區一個靈陣。若是未有覺悟之前,遇上遠比預計要艱難的鍛鑄凝形過程,秦燁可能也就放棄了。可師父師孃一番厚望,後將如是奇珍賜予他,承受別人期望之下,他竟是不敢懈怠!

    也虧得他對修真無知無畏,方纔能夠繼續下去。

    因爲,當他銘刻了“霧隱”之後,再度入定歇息恢復,着手嘗試其最爲大膽之設計——銘刻“五行陣基”!靈陣靈陣,引天地靈氣爲用之陣也。即是吸納靈氣爲用,準確與精密必不可少,分毫的差錯便會導致莫大影響。也是因此,若有兩個靈陣疊在一處,不必他人插手,竟是靈陣之間互相干擾便會引起錯亂,輕則靈陣損毀,重則還會造成巨大破壞!

    你道秦燁不願做諸多靈陣疊加之法寶?

    只是他能力不足,全然無法駕馭異種靈陣之間的衝突罷了,恩師田不易更是毫不客氣,將其所有“奇(異)思(想)妙(天)想(開)”全然否決。本來只得無奈放棄時,秦燁又突發奇想(腦洞大開)——靈陣與靈陣之間相互干擾無法避免,那麼靈陣與半個靈陣之間,還會互相干擾嗎?畢竟靈陣只有完全佈置成功,方纔能夠生效,在靈陣之上,疊加另一個陣法之基,再以多個法寶共同組成全新大陣,似乎可行?

    可行與否,沒人知曉。

    因爲便是田不易聽了這大膽的想法,認真熟思之後,腦袋裏冒出的也是那四個字——似乎可行?

    然而當秦燁真個實踐之時,方纔知曉其中之難!

    “五行大陣”並不複雜,分成五個部分之後,陣基刻畫越發簡單。然後就是那簡單的一些陣基刻畫,秦燁牽引神念之後,發現它竟比刻畫靈陣還要艱難兩倍!刻畫速度,從“淤泥之中負重挪動”,變作了“山嶽重壓之下絕望蠕動”!

    簡單無比的一筆,竟會耗盡他一日所有心神,彷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出手阻撓一般——明明並無他物阻隔,秦燁卻就是快不起來。甚至於,“五行大陣”的陣基刻畫得逐漸完整,其所承受的壓力越大,某些時候,秦燁彷彿感受到某種類似“心魔”之物莫名突發阻撓。使其不得不越發放慢速度,集中精神,同時還得穩固心性,驅逐“心魔”幻象。

    時間,對其而言仿若成了最不重要之事。

    然而他卻不知,時間,對於心繫其上的大竹峯其他人而言,簡直成了煎熬。

    爲了不影響到秦燁煉寶,雖然無人言說,但所有大竹峯師兄們都默契選擇將太極洞留給他,這些天一直都在弟子居所修行。而此前還算淡然的田不易,也如妻子蘇茹那般,端着一杯茶,卻怎麼都飲不下去。

    ——天知道,他所說的“時間越久”,指的不過是再多上一兩日罷了。可看看現在,從小徒弟進入太極洞,已然都過去半個月了,竟還是沒有半點動靜傳出,怎能叫他不爲之焦慮?尋來杜必書詢問,也如之前那般,秦燁未有主動說話,他豈會貿然出言相擾?

    整個大竹峯,本是清靜修行之地,卻因爲其一人,將所有人都引得焦躁。不過,在這焦躁之中,衆人心底也隱隱有種未曾言說的期盼,他們在期盼着什麼。

    “呼!”

    田不易飲了口茶,茶水早已冰涼,可他卻未曾注意,而是在此瞬間猛地跳起身來,往那窗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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