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崗上。

    黑風寨內。

    峯頂寨子大門,立了兩處警戒哨塔,只是建得粗陋,不過兩丈左右高度。夜空裏的明月,隱隱蒙上一層輕紗。哨塔邊,那座木質營房裏燈火明亮,裏邊嘈雜肆意的笑鬧清晰地傳了出來,更有一股濃郁的酒味,在那夜色裏彌散。

    哨塔之上,正有一人。

    卻是從那營房裏出來的,身上酒氣少些,面色略微蒼白。其名叫做周厲,原本名字是週二狗,因被攜裹上了黑風寨,再以“二狗”爲名,實是墮了威風,只得改名成了眼下的周厲。黑風寨雖設有哨塔,但實際前來值守的,幾乎沒有。因爲知曉內情之人,皆知道此寨安危不再他人,都系在那寨中深處,常年難見一面的寨主身上,其他人,不過是爲其打家劫舍之工具罷了。

    獨嶺之上,夜風烈烈。

    此峯頂原本生長着不少大樹,卻在寨主立寨之後,負責打理山寨日常事務的二頭領黃茂一言之下,盡皆砍伐了個乾淨。空蕩蕩的峯嶺,夜裏輕易融進那深沉的漆黑之中,沉淪下去,便如此時周厲的心情。

    不知從何時起,他竟變得“不合羣”,再難融入那些人肆意放縱的酒會里去了。他不知道如何言說,但他總覺得這空蕩蕩寨子裏面,有種讓人毛骨悚然之物,讓他這“悍匪”也爲之膽怯。他害怕了。他知道其他人也害怕了。所以他們只要不被點名下山,無論白天黑夜都會聚在一起喝酒,彷彿只有喝醉以後不省人事,纔不會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懼!

    實則周厲早前便後悔了!

    他們之中,大多數人原先也只是尋常村民罷了,縱然便有偷雞摸狗的劣跡,也從未做過其他邪惡之事。但那個人來了之後,一切便驟然不同。在死亡與屈服之間,其實很容易抉擇——敢於毅然向死的,早已墮入輪迴。他們以前慶幸自己偷生,眼下才知道死者已矣,活着反而要承受更大的折磨。

    周厲後悔,但後悔卻無法回頭,因爲沾染了鮮血的雙手無論如何也清洗不淨。入夜之後,這個寨子越發陰冷。周厲知道,這是那些徘徊的陰魂在此逗留,他見過地牢裏那些枯瘦如柴之人,更見過另一邊那堆滿遺骸枯骨的洞窟,如今已成爲他每日揮之不去的夢靨!

    他靜靜地坐着。

    雙目放空,看着寨門之外。說來似有好笑,殺人如麻的悍匪,此刻竟無比懷念曾經安寧村莊裏,那種人憎狗嫌的平靜生活。那些面容、那些笑罵,乃至那些語重心長的勸慰,讓他沉浸其中,卻又心痛如割——因爲,他們都已經不存在了,成爲了——“他”的一部分!

    薄薄的那片雲,悄然散去。

    黑風寨前,一束明亮的月華自那夜幕照耀而下。

    寨門之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時出現一個身穿長袍,揹負長劍之人。黑風寨極少有人找上門來,周厲執勤多次,更是從未見過,一時望着那人竟似沒反應過來。接着眨了下眼,卻見原本在那寨門外的人,忽地到了自己眼前。

    哨塔火盆照耀裏,那張頗爲年輕的面容頓時看得真切。

    “你!”周厲驚醒,望着此人不敢妄動,“你這人,從哪兒來的?若是尋釁,我勸你趕快離去!”

    來人正是秦燁。

    本來懷着一腔怒氣,上了這孤峯之頂,沒曾想迎面便有一股陰冷冰寒,讓他瞬間冷靜下來。再看那寨內,但見深處大院裏,似有濃郁得化不開之陰氣、怨氣凝聚在那建築上面。月華朗照之下,如同猙獰惡鬼,盤旋不斷。

    他頓時知道,這黑風寨,乃至那位寨主南霸天,只怕另有蹊蹺!

    正好碰見哨塔上一人,打算逼問一番,沒成想此人撞見他開口第一句,卻是勸他離開,不由面帶異色,奇怪地看他。

    “你是此寨之人?”

    周厲神色複雜,點頭不語。秦燁奇道“你既是此寨之人,怎地不出聲示警,反倒勸我離開?”周厲見說臉上一沉,冷笑道“你或許有幾分本事,哼!我寨裏也不是沒遇見過武藝高強之人,仍你再厲害,又怎麼可能抵得過‘十二死侍’?更別說還有寨主——呵,我與你說這般多作甚?你要去便去,自己求死,誰又能奈何?”

    說罷,竟是放任他這“入侵者”,轉頭往哨塔下而去。

    秦燁在他背後道“你不怕我偷襲之下,便殺了你?”

    他身軀一頓,言語間竟有股蕭索意味“若是就此死去,倒也不失爲解脫。你要殺我,便請動手!”

    世界之大,果然無奇不有。秦燁慨然,不親眼所見,誰能想悍匪山賊窩子裏還有這麼一個人物?

    周厲等了片刻,沒有動靜,還以爲那年輕之人放棄,似失望又似嘲弄般“嗤”了聲,便欲繼續往塔下走。不成想一陣風拂過,那人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今夜我來,是爲南霸天,你既不想摻合其中,那便歇着吧!”

    周厲還未言語,便只覺後頸有道大力襲來,接着雙眼一黑便就此失去了意識。

    秦燁搖了搖頭,終是沒有對他下殺手,至於此人究竟是否罪大惡極,便等後邊村民上來自行分辨吧。他身形輕輕一縱,便自哨塔落入黑風寨內。此時寨中,多處建築盡皆暗淡,只有大門邊那處營房燈火通明。

    他看了一眼營房,想了想,還是繼續往寨中深處行進。

    置身黑風寨裏,感覺與在外面看時又不一樣。先前還只是隱約感覺的陰氣,竟是正大光明彌散在整個寨內,他隱約感覺到一種束縛力,是用來拘束於保護這些陰氣不散之用。秦燁遠遠地望了一眼寨中最深處那座高大建築,那越發分明的陰氣、怨氣,終是叫他確定了一件事兒。

    “還只道是普通匪盜爲禍,不想還是與邪修掛鉤!也不知哪個如此膽大妄爲,居然敢在青雲附近鬧事,真不怕正道中人插手嗎?”

    不過他心中又想,此寨雖然建得高,但自外面看來平凡得緊。若不靠近了查看,以青雲門弟子向來高來高去的出入風格,怕是很難察覺其中異樣。

    “呵,”秦燁冷笑,“玩一手燈下黑,此人倒有些心機膽量!”

    入夜的黑風寨,很少有人願意在外行走。

    修建得寬敞之路上,兩旁高掛着明亮燈籠。然而清冷燈光映照這空蕩蕩的大寨,卻更添了幾分陰森可怖之感。秦燁一路往裏而來,竟沒有碰上一人阻攔問詢,也不知其究竟是防備鬆散至此,還是對那什麼“十二死侍”信心百倍。

    直到他幾乎走到那做高大建築之前,終於有一隊巡邏而來的衛隊,碰上了他。

    雙方照面時,秦燁站定,冷冷地看着他們。倒是那一隊五人衛隊,見了秦燁竟意外地怔了一下,似未反應過來。片刻之後,那衛隊終於意識到什麼,爲首一個連忙搶過身邊之人手上的木槌,“噹噹噹”敲得震天發響!

    “有人入侵山寨,快來人護衛寨主!”

    耐人尋味的是,那五人敲響警示,喚醒沉寂的山寨之後,竟並未守在秦燁之前,而後一個轉身慌不迭退回黑暗,也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秦燁正猶豫是否要追時,周遭空曠裏,無聲無息之間有十幾道怪異之人圍攏過來。說是怪異,以外表觀之,只是十二個裸露皮膚上纏滿布條之人,臉上也被全副遮住,只留了一雙眼睛在外。最是怪異處,卻是秦燁感知之中,這十二個人氣息詭異,似處在一種生命垂危、將死未死之態。

    可看他們行動敏捷,目光陰沉,哪有一點垂危觀感?

    “十二死侍嗎?有點意思。”

    那十二道人影,將秦燁團團圍在其中,便有一個人開口,聲音粗啞沉悶“入侵本寨,死!”話語落下,便有六道身影直撲而來,裹纏了布條的手虛握成爪,徑直襲向他喉嚨、心臟等要害之處,顯然是置於死地的手法!

    “要取我性命,你們還得再努力努力纔行!”

    秦燁只使出“清風訣”,速度驟然提升,便輕易將那六人的攻擊躲開。試出成色之後,他也不着急露出底牌,只以尋常身法糾纏,甚至“哐啷”一聲拔出背後從未想過要使用的“精鋼劍”,仗着極快的速度,使出一套叫人眼花繚亂的劍法來!

    ——他打算得見到那邪修之人,方纔考慮用幾分力道!

    興許是前世玩耍虛擬遊戲形成的風格,秦燁對陣,總是喜歡留有餘力。那六道人影久攻不下,另外站在旁邊的六個人,也齊齊加入戰團。秦燁只憑劍術,連自身一成的實力都沒拿出來,對方雖人數多了一倍,但也仍然奈何他不得!

    想秦燁在大竹峯上,一手劍法不知被師父師孃以及諸位師兄取笑了多少回,何曾有過這般以劍術對敵都能遊刃有餘的機會?只見月光下,他身法如電,一柄長劍閃爍寒光,高呼酣戰之下暢快已極,不由朗聲道“劍者秦燁,此爲南霸天而來,寨主何不現身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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