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涼如沁。

    酒醒時分,歸於無處。

    那女子終是拂袖而去,直至最後,秦燁嬉笑胡言、插科打諢,但卻仍舊沒摸清其接近自己的真實目的。只是此一餐裏,秦燁竟花費足足二百四十多兩銀子,每一罈“青竹釀”便值八十餘兩,不愧爲泰寧樓最高規格奢侈之物!

    於是乎,秦燁剛剛賺取的三百兩銀子,一頓飯下來居然只剩了幾十兩,這還是在泰寧樓掌櫃體貼他,爲其把飯菜錢都免了的情況之下!到了此時,秦燁猛地反應過來那女子的詭計,敢情她費了這般大勁,居然是爲了讓自己破產?

    當真好計謀,真個蛇蠍心腸!

    此去東海路途漫漫,卻叫自己如何是好?

    唉!

    酒醒以後,東萊下起了小雨。

    到了傍晚時分,雨沒有停歇之意,反而是越下越大了。秦燁數着僅剩不多的銀兩,又扳着手指算了下行程,終是嘆着氣改變最初計劃裏,住客棧酒樓之行,轉而往城外去。聽別人說,城外二十里處有座廢棄莊子,原先本是泰寧義莊所在,後來因爲距離有些遠,義莊被改建在往西十里處,東面原先的義莊便廢棄了。

    他不願再“浪費”錢財,便只好今日在那義莊將就歇息一晚。

    出城往東,大路之上行了一陣,而後轉向一條那樣,小路原本有些規模,只是廢棄之後無人打理,便漸漸生出茂盛雜草,蔓延到路面來了。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天色還早,但光線便暗淡了下來,叫人有些辨不清時辰。

    他走得並不快,那漫天飛舞而下的雨絲,讓他有一種奇異親密之感,彷彿閉上眼還能感知到天地雨絲裏的歡快。他可以輕易御使周遭一大片雨水,他的心也在漫天的雨水沁潤之下,直產生一股衝動——若能帶着這蒼穹之下一應之水,共舞天地之間,那該多好!

    當然,他還沒有失去理智,不會應那錯覺而強行去做無法辦到之事。

    但身處漫天飛雨之間,他分明感覺到,在此之下,於他而言竟是絕佳主場。若在雨中對敵,他甚至不需要“霧隱”之助,也可輕易達到趨近平日駕馭靈寶的道法威能!

    果然天時地利,是爲術法要訣也。

    “唔,這確算是天時了,可惜今日無事!”

    秦燁感嘆着,又走了一段路,便在雨幕裏看到了遠處那個隱約帶些陰森氣息的莊子。走到近前,果然在那門口牌匾,看到“泰寧義莊”四字。等他到門口時,忽然見義莊之內有火光傳出,再聽也有人說話的聲音,秦燁心中一愣,暗自驚訝道“居然還有人同我一般,在這義莊借宿?”

    想這義莊,於平常人而言意義不同。

    若是普通膽小之人,只怕寧願露宿荒野,也不會住到陰氣森森的義莊裏去。秦燁不怕,乃他是修道之人,哪怕義莊真有遊魂野鬼,該害怕的也不會是他。

    ——只不知,是什麼人在義莊內呢?

    懷揣好奇,秦燁走了進去,那義莊外面無門,裏面倒有一扇大門,另一扇卻是倒在旁邊。他避開倒塌的那扇門,卻將好的一邊輕輕推開,義莊大堂之上,頓時出現兩個圍坐在一堆篝火之前的人,一老一少。老的鬚髮皆白,根骨清奇,穿一身道袍,若不論其他,只說面貌,的確是一副仙風道骨老仙長的模樣;小的卻是個五歲左右粉雕玉琢的女娃,模樣十分機靈可愛,只她那雙狡黠大眼睛,偶爾會流露出與其年齡不符的成熟神采來。

    ——咦,這兩傢伙,莫非是——!

    秦燁看到老少兩個,下意識想起兩人,而那一老一少,也同時往他這兒看過來。這一老一少方纔似有爭執,小傢伙年歲雖小,卻並不相讓,與那老道爭的勢均力敵。不想突然闖進一人,倒叫他倆紛爭止息。

    既然有人先來,秦燁自不會“喧賓奪主”,當即向前拱了拱手,對兩人道“在下秦燁,出門在外錯過宿頭,來此借宿一晚,叨擾之處還請見諒!”

    話,只是看了秦燁幾眼之後,大大的眼睛裏露出迷惑的神色來。老的卻是眼眸之中精光一閃,好似看到什麼絕妙之物一般,“哈哈”長笑而起,伸手捋着頷下鬍鬚,氣度不凡地道“都是羈旅之人,相逢便是有緣,談何叨擾之說?再說此處不過是荒廢義莊,小友若是不棄,大可到我們這火堆來驅除些溼氣!”

    “哈哈哈”

    秦燁也笑,卻是以笑容掩飾自己的尷尬處——他差一點便要忍不住告訴他,今兒個他已經是第二個對自己說“有緣”之人了!

    不過老前輩相邀,盛情難卻,秦燁也不推脫,只在篝火另一邊,對着兩人的地方坐下。出門在外的一團篝火,的確能夠爲疲倦的旅人帶來許多的東西——溫暖、安慰,以及熟食。秦燁還沒喫晚飯呢,好在他出城時買了不少大肉包子,此時正好放火上烤熱了喫。

    那老少兩個,目光都在秦燁身上。

    一則義莊裏就三個人,他們自是更在意秦燁這陌生之人;其二嘛,小丫頭聞着大肉包子越來越濃郁的香味,小臉皺到了一起,大眼轉過去狠狠看了一眼老者,滿是責備之意。誰想等那肉包子烤熱了,小丫頭面前忽然伸過一隻手來,手上正是先前那大肉包子。

    卻見秦燁微笑着道“送你的,喫吧!”

    小丫頭喜出望外,小臉頓時鮮活起來,想是餓得緊了,接過包子“啊嗚”咬了一口,卻被燙直呼氣,同時也沒忘記眯縫着眼,十分滿足地道“謝謝你,大哥哥!”

    有意思地是,秦燁明明是陌生人,但她卻好不認生那般接過東西便喫,旁邊老者也沒有阻攔之意。對這兩人的身份,秦燁基本算是已經可以肯定了。等他又烤了兩個大肉包子,小丫頭看看老者,道“大哥哥,能把包子也給我爺爺兩個嗎?你放心,我讓他出錢買!”

    那老頭一直端前輩高人模樣,沒有說話,此時見自家孫女拆臺,登時面上有些掛不住。好在秦燁並未讓他難堪,而是徑直遞了兩個包子過去,笑道“出門在外,誰都有個窘迫之時,說什麼買?幾個包子罷了,算是我請你們爺孫倆的!”

    老頭見說,也有幾分尷尬,好在他臉皮夠厚,當下一笑“那小友好意,老夫便愧領了!唉,都是一場大雨,叫我爺孫兩個失了行程,不然也不至於落魄至此,連飯食也靠小友你來賙濟!”

    小女娃聽了這話,驚訝地擡起小腦袋“爺爺,咱們哪裏還有銀子?”

    老頭剛剛張開嘴欲要在那包子上咬一口,硬是讓這話給止住,憤憤瞪了孫女一眼,直叫她低下頭去,這才解釋“哈哈,老夫行藏都在那東萊城裏,眼看此時天色晚了,又這般大雨,才叫困在此處。小友見笑啦!”

    了兩句,卻是不甚清楚。

    秦燁猜出兩人身份,自然也知道他們的性子,並不見外。只再度烤熱兩個包子,自個兒吃了。這下山幾月以來,想是因爲修道緣故,他身體躥升頗快,再加上其成熟穩健的性子,在別人眼裏他倒像是十七八歲三人各自吃了食物,陌生的氣氛變得熱切了許多,便見那老頭開口攀談起來“老夫觀小友丰神俊朗,氣質不凡,不似平凡之人,莫不是修真之士?”

    秦燁面露驚訝“前輩好眼力,在下的確初涉修真之道!”

    ——哼,自己大雨之下走進義莊,又無雨傘雨具,身上卻片雨不沾,這都看不出異樣豈非笨蛋?

    “嗯,”又見老頭隱隱自得扶須,頗爲篤定地道,“若老夫看得不差,小友應是出身正教青雲門下,可有差錯?”

    這回秦燁真的驚訝了,畢竟以他修爲,並非玉清四層初出茅廬之人,氣息收斂甚好,不想仍是叫他一口道破門派出身,果然有些眼力!不過他眼珠一轉,卻又作怪,拿出一副嚴肅模樣拱手道“焚香谷掌門雲易嵐座下弟子秦燁,不知前輩高姓大名?”

    “焚香谷弟子?”老頭神色一滯,他瞪大了眼認真把秦燁看了一遍,連連搖頭,“不對不對,你這一身玄門修爲,豈是焚香谷能教得出來的!好哇,你個奸猾小子,竟是騙老夫!哪有稱自家師尊直呼其名的?你定是青雲門弟子無疑!”

    那老頭篤定地道,又虛着眼看了他一遭,說道“青雲門多是循規蹈矩之輩,似你這般狡猾的小子倒是少見。通天峯長門之內,多是爲其他諸脈做表率之人,出不了你這般性格的弟子;落霞、朝陽、風回三脈,門人弟子大都平凡;蒼松跟塊石頭似得,定不會容下你這樣的性子;小竹峯不收男弟子——是了,大竹峯鄭通道統傳給了其四弟子田不易,此人表面木訥,實則機靈內秀,你小子莫非是田不易教出來的?”

    三清在上!

    秦燁目瞪狗呆,驚得差點一下跳了起來!

    ——該說,不愧是他嗎?居然把青雲門的虛實摸得這般通透,連幾位掌教、首座的性子也一清二楚,甚至自家師尊有逗比潛質居然也知道?

    見唬住了這個跳脫的小子,老頭施施然捋了一下鬍鬚,頗爲得意,笑呵呵地道出自己的名字“老夫週一仙,不過一週遊各地的相師而已。此乃老夫孫女小環,與老夫相依爲命。嘿嘿,小子,你還想騙老夫,不知老夫方纔之言,可有謬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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