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臨淵只道他是痛失去雙親而心神跌宕所致,只因爲懷裏的桃桃,眼看就要斷氣,便只一路不停地飛奔。
次日,四人到了地方。
眼前連綿一片青山,橫亙千里,水臨淵要找的神農架就在這深山之中。
和光準備下馬時,吾羲還伏在馬上蔫蔫地睡着,伸手拍他後背,紋絲不動,便伸手去拉,才發現吾羲渾身熱度驚人,再試圖叫醒吾羲,吾羲閉着眼咳嗽了一聲,帶出星星點點的血來。
“師叔!吾羲不對了!”
水臨淵抱着桃桃摸了摸吾羲的臉,熱燙灼人,翻了翻眼皮,摸了摸脈象,似是臟器有輕傷。
桃桃這會兒倒是醒着,只是渾身無力半睜着眼地掛在水臨淵身上,費力的瞥了一眼吾羲:“他也生病了?”
“什麼?”桃桃的聲音很細微,合着風聲,水臨淵聽的並不真切。
“咯血、發熱、昏睡……桃桃開始生病時也是這樣……是不是桃桃把病……傳給哥哥了……”
水臨淵看着吾羲因高熱而發紅的臉,和懷裏就剩一口氣的桃桃心裏有些不安:“我們趕緊上去找戚藥師!”
水臨淵抱着吾羲和桃桃,和光緊跟急追,到了山頂,空氣異常溼潤,眼前豁然開朗:腳下是幽幽深谷,谷中十餘險峯直直聳立,各個峯頂流雲繚繞,羣樹柯葉森聳,樹下隱約有茅舍數間,在古樹中隱沒,那古樹枝條延展穿雲破霧,與其他各峯頂上老樹似有遙遙呼應之態。
然險峯座座獨立,各不牽連,奇陡險峻,尋常人絕難攀援而上。而這深谷中之間的險峯卻有繩索相接,相互串聯,遙遙看去,這十餘座險峯猶如藤架。只是此天然神工,非人力所能爲,因此被傳稱“神農架”。
神農架佔據天塹之利,神農架裏的戚藥師,其祖輩皆如同這谷底孤立於山脈的羣峯,不與世外熙攘,終生於神農架中專研雜症藥理,一旦成爲戚藥師,便專心鑽研醫術,極少下山,世代唯有弟子經常出入此間。
戚藥師的父親叫戚藥師,他的祖父也仍然是戚藥師。戚藥師只是一個稱號,神農架裏醫術最爲高妙的人,才能被叫爲戚藥師。每一代戚藥師的脾氣不同,對前來求治的人除了爲數不菲的診金,還有額外要求。
每一代的戚藥師要求也不盡相同,比如亂五常者不顧、忘八端之人不管、濫殺者不救、花柳病不醫、下流藥毒不治……每經歷一代戚藥師,藝術藥理就更爲精進,神農架的規矩也越來越多。到了如今這一代戚藥師,實在想不出什麼新的合理的規矩了,便聲明:來此求醫者,必須自陳必須活命之理由。
每個來求醫的人都要回答爲了什麼要繼續活着。倘若理由令人不滿意,那就診金加倍,甚至拒絕醫治。倘若理由令戚藥師十分滿意,那診金也可以不要,還能倒貼藥品。
因此這一代的戚藥師,對於前來求醫的人來說最好對付,也最難對付。
和光先是被眼前風光驚歎了一把,又見腳下深谷木不可測,憂道:“師叔,莫非咱們還要跳下山谷,再順着那險峯攀上去嗎?只怕到了那裏,桃桃就……”
水臨淵徑直走到旁邊的一顆老樹下,那樹足有三人合抱之粗,樹枝遒勁蜿蜒,數丈高的地方,懸掛了一隻銅鈴。水臨淵撿了塊石頭,飛身而上,急急地連敲九聲,倏忽而落。
俄頃,對面山峯隱隱錚錚有聲,忽然一隻巨錨帶着粗繩,直奔這邊古樹衝來,直接扎入樹下的山體,一條粗繩連了過來,瑩然有光,看不出來是什麼材質。
繩索忽然微微一顫,對面一名綠衣少女踩着繩索飛馳而來,及近山體時,翻身起跳,如同飛燕,轉眼間落在了四人面前。和光在對面看着,心裏暗自驚歎這姑娘功夫精妙。
這少女身姿窈窕,一支毫無修飾的烏檀木簪,綰着烏黑亮麗的秀髮,行動間穿雲行霧,衣袂飛揚,臨淵絕立,如同仙子降世。
“來者何人?”
“無爲山水宗宗主水臨淵。”
“原來是無爲山的道士。”少女回過頭來,果然是嬌俏明媚的容顏。她打量着水臨淵,眼裏流露出一抹驚異之色。只因爲水臨淵形容實在出色,在她十幾年所見過的人裏,竟沒有一個人能比眼前這青年更爲俊俏,雖是一聲素袍簡冠,卻難掩風華。再一看她懷裏肌膚潰爛的小女孩不禁皺了皺眉,旁邊還有一素袍少年背了個昏迷的小子。問道:“這兩個不醒事的是什麼人?”
“無爲山弟子。”水臨淵答的面不改色,和光卻乍然一愣。
少女道:“他們的服色與你並不同。”
水臨淵道:“我奉無爲山掌門之命,下山招徒,這是我剛收的徒弟。”
少女笑了笑:“那真不知道是你摻還是你徒弟們摻……他們都快要死了,沒救!”
和光一驚,說桃桃垂死尚能理解,怎麼連吾羲也快死了?
水臨淵眉頭一皺:“姑娘爲何這麼說?”
少女道:“你不信我?我雖醫術不及我爹,但是比我爹那些徒弟又強上許多,但凡病患,大約看一眼,便知道當下情形如何。”
“姑娘是戚藥師後人?”
“不錯。我是戚萋萋,神農架戚藥師第十九代傳人。”
“某有禮。”水臨淵因懷裏抱了桃桃,便微微點了個頭:“煩請姑娘引見前輩。”
“你們還是不信我,非要見我爹才死心。”戚萋萋道:“既然不死心便隨我進去咯。不過我爹的診金可是很貴的,我看你們好像沒帶錢……”
水臨淵道:“賴帳欠錢的事,某從來不做。”
戚萋萋盯着水臨淵笑了笑,將繩索讓了出來。
和光因心脈受損,不能使用內力,便將吾羲交給水臨淵,自己解了腰帶,順着繩索溜了過去,惹來戚萋萋一聲嗤笑。
水臨淵一手抱了一個孩子,見和光已順利到達對面,才踏上繩索,足尖輕點,便順着繩索飛掠而去。
戚萋萋這邊看的一陣驚歎,方纔她過來,雖是腳踩繩索如平地飛奔,但比起這人足尖輕點如燕子抄水,終究是雲泥之別,何況這人還懷抱了兩個孩子,可見其輕功之精妙、寸勁之均衡非常人可比。
水臨淵飛行在繩索之上,回首瞥了一眼身後的少女。戚萋萋神色中的敬羨之意洋溢滿臉,她的腳下的山體往下一丈處,有一處機括,那機括正好卡住那錨頭,這才搭成了天塹之間的一道繩索。穿過雲霧到達彼端,眼前連綿不斷的瓊枝玉樹,地上遍佈奇花異草,芳草萋萋、良藥芃芃,大多都是不曾見過的品類,不遠處便是戚藥師的草屋藥廬。
此時,戚萋萋也跳上了繩索,伸手擺弄了幾下機括,錨頭便脫出來,戚萋萋坐在那錨頭上,順勢蕩回對岸,等錨頭縮回對面的機括的瞬間,戚萋萋縱身一躍,跳上了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