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幻想江湖羣英錄 >第42章 蚍蜉撼樹亦可爲
    巨大的鐘聲響起,吾羲猛的坐起,卻發現天已經大亮,周圍的幾名弟子四仰叉地躺着,衣冠散亂沾滿草屑。

    吾羲忙叫醒幾人,幾人醒來後,都後腦勺發空,還有點懵。

    “我們昨夜都睡這裏了?”長生扭了扭自己被壓了了一宿的胳膊。

    幾名弟子都迷迷怔怔醒來。吾羲道:“怎麼辦?咱們睡過頭,思過崖已經開講了……都是你們害的。”

    長生道:“昨夜喝酒的時候,可沒說我們害你。怎麼,酒醒了?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話,就翻臉不認賬了嗎?”

    吾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真不該爲了喝酒耽誤正事。”

    長生笑道:“襲明師兄,你現在即便去了思無涯,到了那裏,也是衣冠不整,一身酒肉的味道,你當真要受衆人異樣的眼光?反正我是不去,我得先回去,洗洗身子換了衣服,下午隨了其他師兄弟一起上思無涯,反正思無涯上那麼多人,也無人查點,上午去沒去,也無人知曉。”

    吾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瞞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那隨你,你現在就上去,大家就都知道你昨夜喫酒宿醉,不瞞人,也不騙自己。”

    長生幾人理好衣服,陸續走了。吾羲想了想,最終是回去不善淵,洗了身子和衣服。

    中午桃桃和水臨淵一起回來,才知道今日是水臨淵授課。

    桃桃自覺去了小廚房做飯。

    吾羲本以爲水臨淵會痛罵自己一頓,結果卻沒有,只是坐在那裏自顧自的做自己的事情,只當看不見吾羲。

    這比痛罵他一頓更抓心撓肺的難受,吾羲怯怯道:“我錯了……”

    水臨淵挑眉,故作驚訝:“你錯哪兒了?”

    “我不該偷喝酒,不該不去思無涯修習……”

    水臨淵道:“喝酒、不修習,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與我無關,你爲何要跟我道歉?”

    自從雙親去世,吾羲一直與水臨淵在一起,心裏早已經把他當成半個親人,半個師長,如今水臨淵說了一句“與我無關”,頓時覺得心裏又寒涼又委屈。

    水臨淵見吾羲臉色似有孤苦之意,道:“即便我是你師父,你我還有你爹孃這層關係,我也不會說用各種條條框框去約束你。一來,你也在長大,很多事情都想有自己的主意,約束越多,反抗越激烈;二來,你自己的選擇,後果你自己負責,你要是覺得對得起自己良心,我干涉不了。你要是覺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那我又何必干涉?”

    吾羲想了想,覺得喝酒倒不是什麼錯,可是醉酒誤事是錯,可見對錯之間,只在於尺度的把握和堅持。“我知道了,不會有下次了。”

    水臨淵道:“三個月,一晃就過去了,你要真心想學功夫,就得上心。你可是要成爲天下第一的男人呢!”

    吾羲點了點頭。

    此後,長生一夥兒,喫酒偷葷時也還會叫上他,吾羲頭幾回總扭不過長生的那句“仗義”,但每每去了只喝三口就走,長生幾人覺得掃興,漸漸的就不再找他。此後吾羲一旦得了閒,便拉着桃桃往尋知樓去。

    在思無涯聽了月餘經義,吾羲終於能磕磕絆絆的讀懂《天地玄文》,這是無爲山的入門讀物,講了天地成形、風物衍變、歷史更替,也夾帶闡述了興衰演替乃是自然常理,勿生執念、勿着利眼前的告誡。

    又學了一月,繼而漸漸地能讀一些其他的經疏註解,終於能挺直腰桿和其他較爲年長的師兄一起在道、術、法書籍區逡巡了。

    一晃眼三月一次的考覈迫在眉睫。

    考覈前夕,吾羲想着去尋知樓臨時多看幾眼書,或許有益答辯。便讓桃桃自己跟着和光同塵先下山去,自己去尋知樓臨時抱佛腳。挑了幾本老師們常談及的書,便坐下翻閱,等吾羲連連打呵欠時,更漏已近子時。

    吾羲心想還是趕緊回去睡覺,否則睡不好,明日照樣影響考覈。

    便還了書,匆匆出樓。往後山方向去思無涯,思無涯直通山下,更近更好走。

    無爲山山裏夜間露水大,那石階處處都是夜露,走了幾步竟直打滑,稍一不着意,腳下一滑,眼看自己就要往石階上倒,便扭了身子往旁邊歪,倒在了旁邊的叢林裏。

    雖避免了頭破血流,也還是扭傷了腳,劇痛難當,連動一動想要觸地都不能。便坐在叢林裏緩過了勁,才慢慢單腳站起來,叫了幾聲,迴應他的只有滿山蟲鳴啁啁,心想自己只怕要跳着下山了,又想着腳傷成這樣,明日可怎麼上山參加考覈?

    忽見林間白影掠過,不由得想起夜行遇鬼的傳說,不由得心裏發憷,又想到傳言說,鬼最是懼怕陽剛豪邁之氣,當下就哈哈哈大笑地吟誦一些豪言壯語,又想到鬼也怕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可是他罵人的經驗並不多,只是幾句“你這狗殺才、狗潑才、狗孃養的”來回罵了幾句,覺得鎮不住鬼,又開始吟誦豪言壯語。

    耳後忽然吹過來一陣涼氣,吾羲一驚,往後一退,腳下便是鑽心的疼,也顧不上人和鬼了。

    “你這小娃娃,大半夜的藏在這裏,一會兒罵人一會兒捧人,是要做什麼?”聲音聽來略有些蒼老。

    吾羲這纔看過去,對方穿了一身素袍,只是夜色太黑,看不清形容。

    “你、你是人是鬼?”

    “我……”那人道:“我當然是人。”

    吾羲放下心來:“你是誰?”

    那個蒼老的聲音忽然道:“人都說‘蚍蜉撼樹,不自量力’,你怎麼看?”

    吾羲不知他爲何有此一問。只是想到自己想要爲父母報仇,不也如同蚍蜉撼樹?道:“蚍蜉撼樹,是蚍蜉的目標,是蚍蜉的動力之源。至於‘不自量力’,那是旁觀者的看法。旁人是旁人,蚍蜉是蚍蜉,旁人並不能知道蚍蜉是爲了什麼要撼樹,但是蚍蜉自己知道是爲了什麼。”

    “你這‘人我兩立’的想法,倒也能使自己不爲外物影響。”那蒼老的聲音又問:“你認爲蚍蜉能撼動大樹嗎?”

    吾羲又想到了自己,嘆息道:“我也不知道。但總要試一試才知道。前幾日,我在書裏看到‘千里之堤,毀於蟻穴’‘蛺蝶振翅,扶搖千里’,想來那那螞蟻、蝴蝶也比蚍蜉大不了多少,卻能潰堤千里,颶風千里,不也同於蚍蜉撼動大樹嗎?”

    那聲音沉默了許久:“你說的很好,若萬衆一心,自然能所向披靡;若機緣巧合,也能乘勢而爲。”

    吾羲只覺得此人奇怪:“你爲什麼會問這些?”

    “因爲,七嘴舌的人多了,蚍蜉也會懷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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