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的紅紗窗還在亮着。不戒攀了屋檐,爬了上去。
夜風將紅色紗簾撩起的瞬間,不戒看見一臉素淨的獨倚紅,烏黑的頭髮散下來,襯得她身上的睡衣雪一般的白。
此時獨倚紅微微低着頭,只看到一張輪廓精巧的側臉,櫻脣透着微微的粉,眉如遠山出岫極淺極淡,垂着毛茸茸的眼睫,凝神看着手裏的一團黑布,手裏的針線來回穿引。
突然獨倚紅手上一頓,纖細瑩白的手指沁出一滴殷紅的血,伸手往旁邊的帕子上擦了擦。那帕子上斑斑點點都是紅色的血跡。
看到獨倚紅爲了女工而折磨了自己手指,不戒有些心疼獨倚紅也會做針線嗎那纖柔靈巧的十指不是用來跳舞的麼
風停,紅紗落,隔絕了不戒的視線。
卻聽屋裏獨倚紅道“滾進來吧”
不戒知道獨倚紅是在跟自己說話,忙笑嘻嘻翻進了獨倚紅的房間。“倚紅姐怎麼知道我在外面”
獨倚紅仍舊捏着手裏的針線,也不擡眼,道“一身臭汗的味道,還呆在風口上,薰不死人的。”
不戒挨着獨倚紅的牀邊坐在地上,笑道“倚紅姐的房裏薰得什麼香好聞正好薰一薰我身上的臭氣。”
獨倚紅擡眼問他“怎麼去了這麼久纔回來”
不戒道“那個魏王把我綁了,費了些功夫才脫困。”
獨倚紅停了手裏的活計,看着不戒“怎麼回事”
不戒道“剛出雲夢澤就用迷煙把我放倒了,還捆得結結實實。好像是那個趙公升認出我來,魏王問了我一些三年前的舊事。”
獨倚紅道“是你受傷中毒的那回”
不戒點點頭。
“魏王和你那回受傷中毒又有什麼關係”
不戒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我琢磨着,魏王就是西山劫糧的幕後主使。”
獨倚紅低頭沉吟“如果真是這樣”
“如果真是這樣,明月樓我是不能呆下去了,否則,只會給明月樓帶來麻煩。”不戒擡眼看着獨倚紅“倚紅姐,我還來這一趟,是跟你辭行的。”
獨倚紅頓了頓“你要走”
不戒點頭“你救了我性命,又讓我安身。我不能還留在這裏,讓魏王來尋明月樓的麻煩。”
獨倚紅點點頭。江湖人再大的本事,也無法與朝廷皇族作對。那些不知天高地厚挑釁廟堂的江湖人,最後無不下場悽慘。
“你離開明月樓,要去哪兒呢”
“去帝京。”
“去帝京做什麼”
“一言堂下月十五不就開始舉辦江湖武林盛會了麼,聽說獎品裏有鯤鵬的神兵戰觴,想去看看熱鬧。”
“看完熱鬧還回來嗎”
“不回來了。”走南闖北的江湖人,禍福無憑,生死難定,實在沒必要做一些不必要的承諾。不戒笑了笑“倚紅姐你捨不得我”
獨倚紅冷笑一聲“打從見你第一眼起,就知道你是個定不下來的浪子心性,你在明月樓裏一待就是三年,我倒是很意外呢”
不戒笑了笑“若不是魏王這事,我還能待得更久些。”
獨倚紅嘆道“你出門的盤纏,從你工錢里扣。”
不戒這纔想起來路資“倚紅姐提前把我工錢結了吧,不然路上難過。”
不戒將幾封銀子接了抱在懷裏“倚紅姐仗義”
獨倚紅扭過頭去“拿了銀子,趕緊滾有多遠滾多遠”
不戒笑了笑便朝窗臺走去,末了又將懷裏的銀子留下一半,這回剩下的剛好能拿在手裏了“倚紅姐,我還欠了早點攤子一兩銀子,胭脂鋪二百多兩銀子,雪姨的兩壇酒錢。你回頭幫我還了。”
“你自己還我纔不”獨倚紅嗤笑,回過頭,屋裏哪還有不戒的影子
獨倚紅走近窗臺,窗外月空皎皎,夜風習習,唯有眼前紅紗飄飄搖曳。
吾羲半夜好不容易趁着月色找到官道,正發愁該去那裏尋靈驌,卻聽得一陣馬蹄聲踢踏而來。
月下那黑漆漆的高頭大馬,額間隱約的一點白,可不正是靈驌
吾羲一喜,忙飛奔過去抱住靈驌“好靈驌,你是一直在這裏等我麼”
靈驌打了響鼻,頗爲傲嬌地扭開脖子。
吾羲笑了笑,摸了摸靈驌的長臉“你肯定是在這裏等我,不然你怎麼還在這裏呢好靈驌,我錯了,我沒有考慮到你也是又累又餓。下回,我再也不強迫你了”
於是一人一馬趁着月色微明,揚塵北上。
十餘日的奔波,吾羲終於到了帝京。城門外排着大長隊,都是等待勘驗入城的人。
吾羲問前面挑着擔子的男人“這是要查什麼呢”
那人道“入帝京,當然是要勘驗身份、攜帶貨物了。”
吾羲又問“勘驗身份是怎麼查”
那人道“當然是查戶籍啦”
吾羲怪道“帝京怎的查這麼嚴”
那人道“帝京一向查的都嚴。何況最近,有個什麼一言堂,在城裏搞什麼“江湖武林大會”,來了很多天南海北的江湖人,說是怕出亂子,所以戶籍就查的更嚴。以前只看一眼戶籍就行,現在還要對指紋。”
吾羲摸了摸鼻子“那個,我第一次來帝京,身上沒有戶籍怎麼辦”
“那就不讓進去了。在帝京城裏,沒戶籍你進了城,連住店都會被人趕出去。”
吾羲沒有戶籍,他也從來沒見過戶籍,於是喪着臉牽了靈驌正要離隊。旁邊一男子站在吾羲面前,暗中遞眼色,悄聲道“辦戶籍需要嗎”
吾羲一愣“你能辦戶籍”
那人忙示意吾羲噤聲,拉着吾羲遠遠的去一邊,停在一輛馬車前。
“你能辦戶籍”
那人道伸出兩根手指“立等可取,只要二十兩銀子。”
吾羲尷尬道“我沒有那麼多銀子。”
那人道“你有多少”
吾羲搖了搖頭“我一分都沒有。”
那人瞪了吾羲一眼,便要離去。吾羲身後有人忽然朗聲道“他沒銀子,我有四十兩銀子,做倆”
吾羲回頭看,一個帶着草帽的的男子立在靈驌旁邊,露出個無須的下巴,穿了一身葛衣,靸着草鞋。這身穿着,倒是有幾分眼熟。
那人將草帽往上一提,果然是不戒
吾羲驚喜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