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二十四回:清塵濁水
    那一男一女不是別人,正是皋月君的手下。</p>

    水無君依稀記得,這神奇的藍珀就在歿影閣中。但閣主本人……她見過。雖然不是什麼見了就頭疼的人物,但也是不好相處的類型,至少對她來說是。暫且不提皋月君本身,她的心腹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少沾上關係爲妙。</p>

    男人的皮膚蒼白無血色,襯着錦緞兒的衣服,上面有若隱若現的暗紋。他的兩邊小臂都覆着一種特殊的軟甲,與一枚手指相連。在他的手上和臉上,有着淡淡的鱗狀的紋路,但不細看是完全不明顯的。他束着黑色的長髮,右眼的劉海傾斜着,墨綠的眼罩蒙着一隻眼睛,上面縫着交錯纏繞的白色細蛇。他眼下各自綴着兩顆痣,露出的左眼有種怪異的陰冷,死人一樣。他既像個懶得生事的人,又像個招惹是非的人。</p>

    女人的個頭與他差不多,也是黑髮,又長又濃密,編了個蠍辮兒。她一身深紫的衣料,都挺單薄,但錯落着堆疊,勉強算是冬天能穿的衣服,衣角上都固定着金飾,與她的金鐲子、髮飾、耳環、戒指、項鍊都是一個風格的紋路。裝飾不算沉,細小,卻多。她鼻樑上架着一道細細的金絲框,藍香草色的薄紗遮住下半張臉。左側鼻翼還嵌着金子打的鼻釘,容貌又像本地人,又像異鄉人。她眼神更尖銳,看什麼都有種說不出的敵意。</p>

    兩個人看上去都不好伺候。</p>

    他們挑了張桌子坐下以後,水無君早帶着吟鵷離開了。說不上是避瘟神吧,但腳下的速度倒也挺快。女人這纔對男人說道:</p>

    “水無大人身邊那個,好像是……”</p>

    “跟我們沒關係。”他似乎不想討論這個。</p>

    他有更要緊的事。</p>

    小二戰戰兢兢地站在旁邊,擠出笑來。</p>

    “兩、兩位客官,喝點啥?我們有上好的龍井、新下的……”</p>

    “石花。”</p>

    “紫筍。”</p>

    “呃……”</p>

    小二也不知聽誰的,還是都給上上來。面對面的兩個人對視一眼,男的擺擺手,頗有些不耐煩的樣子。</p>

    “聽她的。快點。”</p>

    “好嘞,紫筍一壺……”</p>

    小二逃一樣腳底抹油,離開了這對帶着煞氣的男女。女的檢查了一番指甲裏的髒東西,男的只是發呆,也不知在想什麼。</p>

    “就在這兒,出不了差錯。你會質疑皋月大人的話嗎?”</p>

    解煙準是覺得煩了,畢竟這蛇妖一路都擺着臉色。倒也不是不開心,只是集了焦慮與煩躁的雙重不安。他心裏定是在擔心着什麼的,只是一直沒說。若與他同行的不是這個嘴和尾巴一樣毒的蠍子精,他的話說不定能多點兒。儘管他自個兒也不是什麼無毒無害的好東西。</p>

    “還不許我煩了?”</p>

    “煩什麼呢?”她陰陽怪氣,“大人許你這點時間不夠造的?非扯上我,好像我的任務很少,時間很多似的。”</p>

    “半斤白眉蝮的唾沫堵不住你的嘴?拉你我樂意?若不是別人都不在青璃澤,我還用得着你個獅子大開口的女妖?”</p>

    “喲,幾百年不見,好兄弟靠自個兒都擺不平了?”</p>

    “嘖。我可得承認,一個人保準拗不過他。這位弟兄造的孽,輪迴轉世也輪不到人間。輾轉數年投胎人道,竟淪落爲他曾最爲討厭的人類。也不知他會怎麼想。說這些倒也沒什麼用,但他身上保不齊有那種……討厭的影子。”他笑了一下,笑得很難看,“沒轍,誰讓我欠他的呢?你常與外人議事,口齒伶俐,說不定用不着動武就能把他勸走。”</p>

    “難哦。”解煙轉了轉腕上的鐲子,“他生在這兒出了名的富貴人家,小少爺的脾氣也是百里人盡皆知,你一路上也聽到了。十幾歲的臭小子有那麼大的風波,可確實不好辦。你不是說綁也得綁走嗎?吶,毒我已經配好了,給不給解藥,可得看小少爺配不配合了。”</p>

    “人類……人類很麻煩。”佘氿幽幽道,“數千年來,他們所謂家國情懷德禮仁義一直是個難纏的東西。當年的蟒神摩睺羅迦大人,也算是被這東西擺過一道,我不得不多慮。”</p>

    “哦,差點忘了,你也算得上它的眷屬。你是在南國的靈場中,結出與它一樣的上等靈珠吧。倒是可惜,還未成型你就剜了拱手相送。”</p>

    佘氿搖了搖頭,不以爲然。</p>

    “就算不剜,也無法繼續下去……何況那也不是拱手相送,而是等價交換。沒它,我們也無法從六道之中撈出這塵埃般的魂魄。”</p>

    “這一向是我們歿影閣的規矩。”</p>

    言下之意,他們二位在過去可不是什麼守規矩的人。皋月君於他們都算得上有恩,才換得一羣妖怪如此心悅誠服。佘氿對此人沒有什麼看法,他是不像自己兄弟那樣反感人類的。但恩情,他自覺也算不上,頂多是他與歿影閣主的另一層交易。硬要說,有點像新來的一個人類與閣主的……以交易爲基礎的僱傭關係。</p>

    所有在奈落至底之主那裏碰不得的底線,被皋月君稱爲“死律”,比鐵律更加無情而駭人。這些死律確實不能冒犯,任何一條拉出來,都會讓佘氿他們感到切實的威脅。死生之術尤甚。對於這位摯友,他也是與皋月君有約在先,自己才甘願任人差遣。何況在當差的這數百年來,他也並不覺得枯燥無味,心裏認定這兒是個好去處,當初的決定並沒有什麼值得後悔的。但最正經的最重要的最迫切的那個約定,也一直是他的心結。</p>

    人死不能復活,妖也一樣,但皋月君應許的也不是簡單的“蘇生”。爲了規避死律,他們需要一些迂迴的方式,這是歿影閣多年來着手的重點之一。現在,是其中的一個方法。硬說起來,佘氿自知自己和轉生的友人,都像一種實驗品。只不過比吳垠解煙手中的體面些。</p>

    他並不介意,他什麼都不介意。</p>

    這時候,小二端茶上來了。這家茶樓很正式,每桌都有人專門斟茶,還有一套特別的流程要走。不過這個錢另算,你不要,開始就得把人打發走,這是規矩。這錢也得給,只是沒那麼多,相互都留些面子。打發的錢都得交給掌櫃,因爲不是靠自己的技藝賺來的錢,分不到成。這規矩在這一帶都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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