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 第七十一回:事款則圓
    葉吟鵷已經在這個鎮子裏住了好些天。

    這裏是水無君爲她找到的一處住所,有位可靠的老婦人與她共同生活。老婦人手腳還算利索,負責照顧吟鵷的飲食起居。她之前受過水無君幫助,雖然只是任務使然,並非刻意爲之,但婦人還是表示,在水無君有需要時可以提供幫助作爲回報。

    現在就是她能幫忙的時候了。照顧吟鵷這個任務對老婦人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不如說多了一個人陪伴着孤寡的自己,她覺得自己又被關照了一次。對水無君來說,這也是個一舉兩得的好方法。這姑娘雖然不會說話,卻乖巧文靜,惹人喜歡。

    令她想起自己死去的女兒。

    “她若還活着,比你要大十來歲呢。”

    老婦人說這話的時候,正在幫吟鵷補衣服。她的外衣上破了個小口,估計是什麼時候在山上掛的。那布料是極好的,但婦人只有普通的線,顏色也對不上。質地不一樣的布與線組合在一起,從觀感上看,就相當於打了個補丁。這與大小姐的身份自然不符,不過到這時候誰還應該在意這種事呢?況且從很久前,吟鵷就已經故意拋棄這個徒有其名的身份了。

    “現在應該已經成家了吧?姑娘你可有心儀之人?哎,我啊,就是隨便打聽,姑娘莫嫌我多事。人上了年紀就是這樣嘮叨的……但水無君將你託付給我,我便什麼都不需要過問,連姑娘姓甚名誰也不必弄清楚。你住在這兒呀,儘管放心。”

    吟鵷淺淺地笑了,又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介意。這老婦人的手很巧,心也細。吟鵷寄宿的第一天她就將粗糙的麻線細細搓開,浸在藥水裏泡軟,昨天才重新着色。這線變得絨絨的,十分柔軟,顏色也很接近吟鵷衣裳的本色。水無君囑託過老婦人,她的嗓子有問題,老婦人每天也會嚴格對照留下的藥方和藥草,按時按量爲她煎藥。所以老婦人嘮嗑的時候,只是單方面地絮絮叨叨,也從不盼望得到吟鵷的回答。她只要靜靜地聽着便好了。

    不過,老婦人的那番話還是令她想起一個人。一個在她記憶中擦肩而過,又在此刻的腦海裏一閃而過的人。那個人,她是與堂妹提過的……儘管只是一個在人海之中轉瞬即逝的影子。而且說到底,這種感覺也算不上喜歡,只是覺得有些特別。聽上去有些可笑,畢竟她連那個人的正臉都不曾看清楚過。本來她是有機會的,但那天下着濛濛細雨,她沒能看清楚那人的面孔。包括吟鵷在內,人們都只想着避雨,那位男性卻在這輕飄飄的煙雨之中款款而行。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幽然,與那時的自己產生了某種奇特的共鳴。

    不過這種人向來具有迷惑性。像那樣深沉而憂鬱的男性總能吸引許多年輕姑娘的目光。彷彿這是某種穩重與才藝的象徵,某種可以和人品相提並論的符號。吟鵷當然不是膚淺的女性,不會因此就爲之傾心。

    但那一瞬的異樣究竟是什麼?

    吟鵷不再去想了。畢竟,那只是一位江湖過客,若不是老婦人今天隨口提及,她早就將這個人拋在腦後了。想必她對堂妹說起來時,大約顯得頗爲在意,因爲當時聆兒那孩子反應很大。想到這兒,她又愣了一下。實際上聆鵷沒有比她小多少,她們幾乎可以算在同一時刻出生,但由於自己下面確實沒有妹妹,而雙方的長輩又是如此教育她們,灌以“姐妹”的先後概念,才讓她們二人的成長有了些許區別,所幸都是好事——至少不是壞事。

    服了藥,她一個人去鎮上轉轉。這些藥喝了幾天,她還是覺得自己嗓子沒開。離開那座山時凜天師也建議她不要總待在室內,要多出去走走,對心情和嗓子都有好處。她確實也該走走了,水無君替她找的這處安身之所很好,她十分感激。而水無君還有別的事要做,不得不暫時離開,她承諾會在忙碌的時候爲她繼續尋找辦法。

    鎮子不大,吟鵷來到這兒的第一天老婦人就領她轉過。這幾天下來,一些固定的店鋪她已經完全記住了,那些店主也很快眼熟了她,每天她路過時都會與她打招呼。

    不過,今天有些特別。人們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每日準時準點路過的吟鵷,而是聚在一起談論着什麼,有些人連自己的店面都不管不顧了。吟鵷自知與他們沒有熟到一定地步,她本人也不是什麼多八卦的人,好奇心不至於旺盛到參與其中的地步。於是她繼續往前走,快要到城鎮的邊緣。到了這兒,平日她就該回去了,但今天沒有。

    因爲她好像看到了鎮民們談論的焦點所在。

    一座……小房子。

    那個房子與鎮子的住宿區比較遠,不過也不是所有人的家都集中在一片,像這樣零散分佈的屋子也有不少。而那座房子,就是它們中最偏遠的一個。屋子本就小小的,院子更是不佔什麼地方,什麼都養不下,好像只是拿來證明這裏是一處獨立居所一樣。她遠遠看到這附近也聚集了很多人,大家議論紛紛,對那個地方指指點點。於是她便走得更近,發現院子有被人破壞的痕跡。院外的柵欄斷了不說,院內的草皮也被掀起來了不少處,地面坑坑窪窪,看上去遭受了一場不小的破壞。唯一一棵小樹斷了,露出白森森的木刺。地面上有褐色的痕跡,即使是冬日也有飛蟲環繞,難道是乾涸的血?

    再看那小屋,也一樣經歷了什麼浩劫似的,門窗都壞了,牆壁上也有破洞。難道是遭了強盜?不知有沒有人受傷。她有點擔心,便留心去聽鎮民們談話的內容。她不敢吸引到別人的注意,若是被搭話就麻煩了,只能遠遠站着,這樣一來,便聽得不夠清楚了。

    在附近徘徊了一個上午,她終於弄懂了大概。原來是說,這小屋裏之前住了一位年輕的女性。她好像沒有家人,獨一隻貓與她朝夕相伴。至於她究竟是什麼人,在鎮子上的風評如何,她聽不太出來,只知道那姑娘失蹤了。這件事,可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得多,也是最值得探討的。而那貓也沒了影子,但好像她的消失是與貓有關的——因爲在很多天前,就有人說沒見這隻貓了。又因這裏太偏,半夜基本沒有什麼人,只有離得最近的幾戶人家說,斷斷續續有聽到叮鈴哐啷的雜音,還有疑似女人的尖叫,也不知是不是那姑娘。因爲實在太遠、太模糊,睡得熟的人根本沒有聽到,聽到的也只當自己是做夢。說實在的,就算察覺出了什麼危險,誰又會爲一個獨居的可憐姑娘冒險出來探查什麼呢?此地算得上民風淳樸,沒有同鎮人心懷鬼胎已經算她很幸運了。

    但……她好像還聽有人說,那姑娘很早前就與六道無常有什麼來往。會是水無君嗎?

    算了,這些都不是吟鵷該操心的事。在這江湖之中,人人自顧不暇,恐怕確實只有黃泉十二月是專門處理這些事的。

    不算那麼平靜的一天過去了,吟鵷回到與老婦人生活的居所。晚飯的時候,老婦人也提及了被破壞的小屋的事。她是在白天買菜時打聽到的,與吟鵷知道的消息差不太多。老婦人提醒她注意安全,明天開始,若沒什麼特殊情況還是待在家裏的好,想透氣就去院子轉轉,她的院子可比那地方大多了。

    “唉,那丫頭也可憐……聽說是家裏缺錢,小小年紀就給生父母賣了。當時爹孃騙她說,帶她去喫肉,她信了,從此卻是吃了很多苦……她說,那便是她時至今日也討厭喫肉的原因了。唉,那丫頭本來就乾乾瘦瘦的。哎,不說這個,來,喫塊雞肝。水無君每次說是麻煩我,實際上都是在照顧老身。這次虧她留下了些閒錢,才能買點雞雜給你補補……”

    聽了這話,吟鵷覺得筷子尖的肉一點也不香了。不過她在家總是喫好的,這些所謂“腥羶”的部分都被扔掉了。現在,這些東西倒是聞不出異味,想來是處理得很好了。她本來還想問老婦人,關於那姑娘和六道無常的關係究竟是怎麼回事。可她還是出不了聲,這兒也沒有筆墨紙硯,她更不必爲別人的事費這麼大陣仗,最終便作罷了。

    夜深了,她躺在牀上,閉了眼,心中默默祈禱,不要再夢見那千篇一律的場面了。本來這幾天都平安無事,可今天白天太亂,半夜怕是又要做夢。她決定喫一粒凜天師給她的助眠丸,據說是純天然的藥草製作,不像摻雜了石或金之類的丹藥,吃了頭疼。只要服用一粒,就可以度過一個無夢的夜晚。

    沒有水,她不想吵醒婦人,便攢了點唾沫生吞下去,躺回牀上。

    這藥許是不靈。

    因爲今夜,她分明夢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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