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四十回:舊雨今雨
    雖說已是春天,可一旦入了夜,還是冷風簌簌的。

    晚風吹拂着樹冠,整片山路都是樹葉摩擦的窸窣聲。只要順着這條路,一直走到雪硯谷去,就沒有那麼冷了。雪硯谷總是暖的,哪怕是冬日的寒夜。但現在這條路封上了,雪硯宗從來不在半夜三更接待遠道而來的客人——不論你從多遠的地方來,保障弟子們有合理的睡眠纔是至關重要的事。當然,守夜的人是有,倘若你給不出個在此時造訪的不得已的理由,他們也是拒不接待的。

    “趁夜色潛入這裏麼?像個真正的盜賊一樣。”

    葉雪詞這番話不知是認真還是打趣,但佘氿並沒有回答。那個一路上吵吵鬧鬧不說人話的小鬼,此時已經趴在他肩上睡着了。這個年紀的孩子,若是閉上眼睛,也是任誰都弄不醒的。而且,他們總是很沉,像死屍一樣,幸虧佘氿並不缺力氣。

    “你有更好的辦法?”

    佘氿看了她一眼,將這孩子往上顛了一下。

    “我聽說你曾經來過這裏,也見過雲外鏡。”

    在黑夜中,葉雪詞凝望着他平靜的臉。若是尋常人,在這樣毫無光亮的地方,自是什麼也看不到的。不過,如今的葉雪詞早已不能算作人類的範疇,視力自然也如妖異一般。她其中一隻眼睛清澈明亮。現在沒有光源,否則一點光亮照在她眼中,立刻會像鏡子一樣反射出去,他們的行蹤就很容易暴露。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本來他們就是爲了方便走的靈脈,再讓誰給發現,可就討了麻煩。

    “那是很久前的事了,不提也罷。那時候我在雪硯谷內部留了一個靈脈,但早就不能用了,八成是被他們堵了。原本這地方盡是些庸才……”

    葉雪詞暫時沒有搭理他,而是低下頭,將一隻手伸向眼睛。

    “我能看到母鏡就在這裏。”

    “你怎麼把它摘了?我們還沒有找到它。”

    “已經用不上了。原本這樣做,也只能確定一個大致的方位。現在,既然知道了目標身在何處,接下來就要靠我們自己去找了。”

    佘氿皺起眉:“你不早說?”

    “應當不是什麼難事,你不是很熟悉這裏麼?”

    “你在開玩笑?這幾百年過去,連入谷的山路都修了千八百次,裏面的變化想必是天翻地覆。何況那付喪神也不是喫素的。說來也怪,他真的老老實實在這裏待了這麼久,一步也沒有離開過雪硯谷……”

    “我覺得更奇怪的,倒是另一件事。”葉雪詞檢查着指尖的碎片,接着說,“雪硯宗手持雲外鏡,知曉天下的祕密,比歿影閣的手眼還要龐大。可是,竟然沒有一點風聲說他們濫用此物,他們的壯大也沒有一點兒借神器作弊的跡象。這大概,也算是暴殄天物吧。”

    “那付喪神名爲曉,不是省油的燈。他出身凜霄觀,自是隨祖師丹寧悟道。道法自然,他不會順從任何一方想要利用他的人。恐怕也正是這點,他才願意在這裏待着。雪硯宗也真是可以,竟能如此耐下性子,還能讓世人覺得雲外鏡早就銷聲匿跡了……”

    “你親眼見過那付喪神麼?”葉雪詞問他。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他不想回答,“我只知,我過去曾爲那破玩意賣過命。但那時候,我不是爲自己去找,而是爲了歿影閣。皋月大人是我極少敬重的人,歿影閣的需求就是我的需求。但如今,我卻不如當初那般狂熱了。恐怕是因爲……比起單純地得到它,它究竟能否幫我達成目的這件事,還完全是個未知數吧。”

    “我們現在就進去,你一定記得雲外鏡的氣息。”葉雪詞切入正題,“雪硯谷戒備森嚴,我們最好不要打草驚蛇。用迷煙藥暈了守門的那幾個,我們就立刻進去,不論找沒找到,天亮前都必須離開,否則我們怕是不便處理。”

    “你說的不錯,至少這小混蛋不會像白天一樣大吵大鬧,惹得大半個門派的高手衝出來將我們掃地出門。以防你誤會,提前說一句,我是不怕的,不過血洗門派這件事怕是會讓霜月君那臭丫頭找上歿影閣的麻煩。”

    “啊呀,是呢,她是從這裏出來的。”葉雪詞點點頭,“就當你真不怕吧。”

    佘氿不再與她爭吵什麼,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封着迷煙的竹筒。

    月明星稀,清冷的寒風仍是陣陣地吹着。在這樣一個夜裏還有不少醒着的人,薛彌音就是其中一個。因爲白天她走得有些遠,加之同行的友人遇到了故人,耽擱了時間,他們沒能按照計劃出發,直接到雪硯谷去。所以他們在這座鎮子留宿了一夜。畢竟當目標近在眼前時,人們反而容易放鬆下來。目的地難道會自己長腿兒,馱着一個門派的人跑路不成?

    她回去的時候,極月君已經同友人們道別,她沒有趕上。裝模作樣地可惜了一陣後,她心不在焉地跟着其他人,直到找到住處爲止。他們問她去哪兒了,她只說是散心,又因爲大家都知道她爲何當時會離開茶桌——自然是不開心的話題,所以沒誰追問,這很有說服力。再者,她與友人交流的時間很短,更沒有肢體接觸,所以就連寒觴也沒有多說什麼。

    阿淼很安靜,出奇地安靜,彌音反而有些不習慣了。就連見到妙妙時,它也一動不動,只是用那圓溜溜的眼睛瞅着她,算不上善意,也稱不上敵意。那個時候,彌音甚至覺得它腦袋裏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樂意說。想到這兒,她又沉沉地嘆了口氣。

    “彌音,你真的沒事嗎?”已經蓋上被子的聆鵷探頭問她。

    “沒有,我很好……就是走得太久,有點累,休息一陣就好了。”

    “那好吧,我要熄燈啦。”

    “好哦。”

    說罷,聆鵷吹滅了牀頭的那盞燭臺,整間屋子便陷入了黑暗。彌音一直睜大眼睛,直到聽見舍友的呼吸聲逐漸緩慢而均勻,才試探性地喊了兩聲。

    “葉姑娘?葉姑娘——”

    她聲音不大,但也並非氣聲。當確認聆鵷睡熟以後,她躡手躡腳地起牀,穿了鞋,披上外衣,邁着輕快的步伐離開了客棧。只要她樂意,她一丁點聲音也不會發出來,就像是真正的貓在行走一樣。阿淼也從牀鋪上跳下來,一路小跑跟着她離開,直到走進白天那處樹林裏去。他們比白天多花了些時間,因爲旅店更遠,但彌音還是按時到了。她裹緊外衣,試圖將時不時涌起的寒風抵擋在外。風迎面吹向阿淼的時候,它蓬鬆的毛被捋得很順,眼睛也緊緊地眯起來,艱難地向前邁步,看上去很好笑——儘管它其實可以完全不受現世的影響。但這很有趣,彌音會將它抱起來,揣在懷裏。它喜歡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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