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八十五回:風聲鶴唳
    走過一條又一條街巷,落在他們眼中的,盡是這樣蕭條的景象。他們有心想找人問詢,可轉了幾圈,只有極少的時候能察覺有居民在活動。有時分明聽到腳步,卻在他們靠近時倉皇離開了;偶爾一次,他們能看見鎮民匆忙遠去的背影,依稀能瞥見對方緊張地回望。

    除卻稀少的人跡,路面上同樣十分乾淨,乾淨得令人心慌。人們常來往的地方,本是免不了有各種各樣零碎的雜物,可這兒連片菜葉也瞧不見,就像很久沒有人在此經營生活一樣。

    如果說這城鎮是注重打理,以至於潔淨得過分,卻又有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寒觴敏銳地瞧見,各處牆邊地面,樹根角落,都有蚊蠅飛舞。雖說現在的確是蟲類橫行的季節,這些惱人的小東西卻過於集中,一羣羣、一片片,圍繞着一小塊地方打轉起落。他也將這些地方指給同伴們看,只是當他們湊近了探察時,揮散蚊蠅後,都找不到什麼不一樣的污漬。

    他們看不出個所以然,只能深深蹙眉,爲這鎮子上目前所見的一切感到困惑,伴着由古怪而生的不祥預感。寒觴擺擺手,驅散了蠅蟲,湊近嗅了嗅。

    “是血。”

    “血?”另外兩人多少有些驚訝,“怎麼會……”

    “但不知道是什麼的血。已經被清理掉了,可能誰在這些角落殺過雞,放過血。”

    謝轍搖搖頭:“現在可是一根雞毛也看不見。”

    “或許,我們還是在鎮外休息爲好。”皎沫思索着提議。

    “唉。如果沒什麼飯館客棧開張,鎮子上的人還都這麼只可遠觀,我們也確實沒有別的辦法。”寒觴嘆着氣贊同,“咱們倒不是一定要圖安逸,可眼下的情況,未免太奇怪了。”

    謝轍的臉依然緊繃着,眼神在四處掃量,一副格外想看出什麼蛛絲馬跡的樣子。

    “我也有些在意。此地必然遭遇了什麼不同尋常之事,纔會變成如今的樣子。”

    說話間,寒觴動了動耳朵。他又聽見了腳步聲,近在咫尺。

    這一次,怎麼也得問個清楚。

    他向兩人比了個安靜的手勢,謝轍和皎沫會意,同時閉緊了嘴。三人放輕步伐,轉過一個牆角,看到一個年輕婦人迎面走來。她面黃肌瘦,懷裏緊緊抱着一個米袋子,低着頭,耷拉着肩膀,頗爲愁苦的模樣。很快,她一擡頭,看到了三個陌生人,立刻露出驚慌失措的神色,轉身就想跑開。他們不明所以,如果說隔得遠,是鎮民排外,不肯見生人,如此之近還要逃,生怕他們是什麼殺人不眨眼的歹人似的。

    一路走過來,偶爾見到的人都是避而不見的模樣,他們實在不想放過一個一探究竟的機會。他們也怕追逐起來,將婦人嚇出個好歹,寒觴不得已緊趕幾步,抓住了仍想躲避的婦人的肩膀:

    “您不要害怕,我們只是想問……”

    “殺人了,殺人啦!不要殺我,你們不要殺我!”

    孰料,他剛觸碰到對方,婦人便驚恐地喊了起來。她手裏還抓着米袋不肯鬆手,只能慌亂地扭動肩膀,想要甩開桎梏。寒觴連道得罪,牢牢抓着她,試圖好言相勸:“我們不會殺您!我、我們也不會搶您的糧食……哎,您別這樣……”

    婦人大約是急狠了,她將米袋緊緊摁在懷裏,低頭朝着他們猛衝過來。寒觴輕易避開了,反手把婦人按在了地上。她流着淚尖叫着,語無倫次。

    “不要殺、不要殺……求求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別再殺人!我的、我的娃兒……娃兒……”

    寒觴尷尬極了。顯然,他若是放開手,這位婦人便會和其他鎮民一樣,一溜煙兒不知跑哪兒去了;可倘若他一直這麼制着對方,婦人又會出於懼怕,難以平靜下來。萬一再有什麼人路過,誤會了他們,扭送衙門可就麻煩了。

    正是進退兩難的時候,皎沫走到他身邊,挨着他蹲下來。她低下頭,對着婦人溫和地開口:

    “您、您冷靜一點……”

    她不同尋常的動人嗓音頓時使得婦人一愣,叫喊與掙扎也停滯了。藉此機會,皎沫趕緊繼續說道:

    “我們不是什麼歹人,也不缺喫少喝,不會劫您的糧食。冒犯了您,我們十分抱歉,可這裏實在太古怪,見不着人影,我們心裏也害怕,只能出此下策,捉着您問問話兒。”

    “你們……你們要問什麼?”婦人急促地呼吸了一會兒,才小聲開口,她依然摟着那個米袋,瑟瑟發抖,“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出來找人換點糧食……家裏實在是揭不開鍋了,我不想出來的,太可怕了,外面太可怕,這裏太可怕了……可是娃兒餓了,我們沒有喫的……”

    三人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寒觴放開了婦人,對她道着歉,在她拍打衣裳的間隙,謝轍也走上前,蹲在了另一邊,皺着眉頭問:

    “可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這裏這麼人心惶惶?不僅是您,所有人都慌慌張張、鬼鬼祟祟的,要麼惡言相對,要麼見人就逃……”

    “不逃能怎麼辦?這種日子,原以爲過一次就夠要命了,可剛安穩沒一陣兒,怎麼又出了事呢?唉呀,老天吶,饒了我們吧!”婦人揪着衣角,眼眶通紅。

    “爲什麼,發生什麼了?你們這裏,有匪徒或者惡妖出沒不成?”寒觴說着,眉毛也打起了結,“先前疫病橫行,波及到此地了嗎?”

    “疫病……是了,疫病。”她喃喃地說,蹲坐在地上微微顫抖,“到處都是怪物。明明是屍體,卻會走動,攻擊我們活人。咬了誰,誰也會變成怪物。咱們鎮子,明明跟外人沒怎麼來往,可還是遭了殃。它們從外頭來,跑到鎮子上,偏偏傷了我家大娃兒……可憐見的,他是個強壯的小夥兒,那些東西本來要不了他命。可他給咬傷了,大夥兒都說,他也會變成那樣!我們沒有辦法,只能把他……把他……”

    婦人劇烈地發起抖來,不用說,爲了防止化爲活屍,她的大兒子應當是在感染後被殺死了。他們心情沉重,也不知如何勸慰,只能沉默。

    好一會兒,婦人平靜下來,繼續講述這座小鎮上發生的不幸。

    “後來,我相公回來了。他不出去做工了,世道亂了,他要照顧我,還有家裏的小女娃兒。但是……但是,他也死了。上一回,他還好好兒的。這一次,他也死了!”

    婦人乾啞地哭訴着,眼睛通紅,見不到什麼淚,想來已經流乾了。皎沫嘆息着撫上她枯瘦顫慄的肩膀,寒觴與謝轍望着對方,能看到一張與自己一樣因疑慮與愁苦緊繃的臉。活屍之後,這裏又發生了什麼?難道,又是無庸氏作的惡嗎?

    “這一次,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寒觴小心翼翼地問,“是那些會動的屍體,它們又來了嗎?還是說,有會動的假人在這裏,攻擊你們?”

    “假人?”婦人疑惑地念了一遍,果斷地搖搖頭,“不,是病,是瘋病!”

    “瘋病?是不是那種,得了之後人會到處咬人,讓別人也染上……”謝轍試圖理解她所說的情況。

    “不是那種病。那種病可怕,可只要不被咬到,就沒有危險。但現在,鎮子裏誰都可能發瘋,突然到處殺人,沒有原因!每個人都可能發起瘋來,隔壁心善的大嬸子,對街說話漏風的老頭子,就連小孩兒,都可能原本還好端端的,不知怎麼就一下子犯了瘋病。大家都怕慘了,怕別人犯病殺了自家人,更怕自家人犯起病來……”

    他們終於知道了,這座鎮子爲何變成了這番模樣。每個人都要提防身邊的人,稍有大意便會性命不保,這種沒有徵兆的禍患,更會因爲未知而使人加倍恐懼。可——到底爲什麼?婦人所說的瘋病,與他們所知的任何疾病都不吻合。倘若不是病,又是什麼在這鎮上散播,釀出這樣的災禍?

    謝轍試着再詢問婦人她見過的情況,以期從“病人”症狀中看出什麼端倪。奈何沒問兩句,婦人便搖着頭大哭起來。從她顛三倒四的話語裏,幾人不難得知,她的丈夫正是被瘋病爆發的人所殺。這下子,他們實在無法再狠下心,逼問她回憶和講述自己見聞。

    局面一時凝滯,三個人面面廝覷,不知還能問些什麼好。婦人哭了一會兒,稍稍平復了情緒,忽然翻身下拜,跪在地上砰砰地磕頭:

    “求你們了,放我走吧!我小娃還在家裏,再不回去,她要餓死了。夫人老爺們,行行好,行行好……”

    他們哪裏見得了這場面,趕緊手忙腳亂扶起她來,連連道歉。寒觴提議,既然形勢並不安全,乾脆由他們將婦人護送回家,也算是賠禮道歉。可婦人大約還是害怕人人可得的瘋病,一口回絕了他們,自己跌跌撞撞,忙不迭往巷子另一頭跑了。

    三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裏十分茫然。以他們的實力,倒不是很害怕忽然衝出人來,喊打喊殺,可這樣的情況,想要借宿顯然希望渺茫。

    “剛纔的婦人,是不是說自己手裏的糧食是和人換來的?”寒觴想起這件事,小心揣測道,“她丈夫大約是受害者,不是發病的人,不然要是傷了人,也沒人願意給她換糧了。不過,既然還有人願意幫她,也能說明這裏還有好心人吧?咱們再多走幾家,碰碰運氣看看。”

    另外兩人紛紛附和,畢竟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事實證明,他們的運氣並不算好。從夕陽西下至夜幕降臨,星斗滿天,三人依然沒有找到任何願意讓他們投宿的人家。

    看來睡大街成了唯一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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