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八十九回:風平浪靜
    要他們做的事情,其實也很簡單。四個人進到屋內,凜天師在桌邊坐下,拿黃紙硃砂寫下了幾個符咒,叫謝轍依樣畫瓢,再如法炮製一些,越多越好,爲的是挨家挨戶都能貼上。皎沫一批批拿走符咒,爲他們貼到每家門戶上,寒觴也不閒着,幫忙寫了些告示,連敲帶打,渲染了符咒祛殺除厄的威力,恐嚇鎮民們撕下符咒會招致禍患,使得邪祟捲土重來,變本加厲。甭管他們聽不聽得進去吧,反正他是說了。不過即使只是這種程度,也足夠了。這些愚民像一張張白紙,聽風就是雨的。如今他們都各自躲在家中,無從被個把蠢貨帶了節奏,應當能冷靜下來想想今天發生的一切。

    這些繁瑣事務,很是費了他們一番工夫。鎮子說大不小,謝轍寫得比同伴貼符的速度要快,最後也出了門去幫忙。等他們回到小院,發現凜天師已經不見了。寒觴讓他們不要驚慌,天師並未走遠。他嗅着空氣中殘留的氣息,帶着另兩人去尋天師。他的氣息已經很稀薄了,並非因爲他走得早,而是修道之人清心寡慾,本就留不下多重的氣息。想必他還能順藤摸瓜,也是凜天師希望如此了。

    他們來到了之前安置昨夜受害一家人的空地。這裏,是這地方相對中心的位置,說不定凜天師是刻意選擇這個地方的。空地已經變了模樣。凜天師手裏還提着那把奇異的劍,另一手拎着不知怎麼找出的寒觴昨夜扔到角落的菜刀,連同農戶的柴刀堆在一起。以兩柄兇器爲中心,地面畫上了簡單的陣法,謝轍能看出其中用了硃砂墨線一類常見的材料,但看不出更多奧妙。

    他們不敢輕舉妄動,都站在一邊默默看着。凜天師並不介意,也未與他們有更多交談。他的長髮已經披散下來,黑白交織,宛如陰陽流轉,結合他鄭重的動作,帶上了道法威儀。他腳踩禹步,步罡踏斗,圍繞着兩把染血的刀,在陣中輕輕舞起劍來。

    一開始,他舞劍的速度與幅度都很舒緩,如同撩撥開風或水般輕柔,又像在以劍作筆,臨空畫下玄妙的咒文。他的動作在不斷改變,不知何時起,變得疾風驟雨起來。每一次轉身回手,都果決利落,有如在鎮壓看不見的邪惡。

    謝轍三人不由自主屏息凝神,心臟爲莫名的力量砰砰亂跳,彷彿緊張於什麼無形的交鋒。最終,凜天師腳步一頓,唰地轉過劍鋒,直指陣中兩樣兇器。騰地一下,這兩件金屬之物忽然憑空自燃,竄起了赤紅的火焰。

    在這火焰中,菜刀與柴刀都燒成了奇異的藍色。它們就像春日到來時的堅冰,緩慢卻不可抗拒地融化着,一點點化作火中青藍的光焰。凜天師定定看了一會兒,挽了個劍花,將劍一收,回頭道:

    “這火自能燃燒,就算下雨,也不會熄滅。只要家家戶戶把殺過人的兇器都扔進來,全部燒完,這座鎮子也就安全了。”

    “那咱們還得挨個兒敲門,去喊他們交東西嗎?”寒觴嘀咕着。

    “啊,我個人是不想浪費這樣的時間精力的。”凜天師笑了笑,“寫一個告示貼在附近,他們知道了有辦法能祛除邪祟,甚至只是損失些本就已經不祥的用具,應當會照做纔是。”

    言下之意,若是他們不做,乾脆自生自滅吧。但凜天師當真這麼鐵石心腸麼?大約不是的。正因爲他早已洞察人心,通曉人性,纔敢做出這番決定吧。

    寒觴依言照辦,跑進屋裏尋紙筆去了。謝轍看着地上的陣法,揉了揉鼻子:

    “雖然我也學了多年道法……可這陣,別說是不會操持,看您演示了一遍,我依然有很多似懂非懂的地方。這些都是最基礎的材料,若是交給我,一定沒有辦法。我也並非沒想過一些更加有力的東西,卻一個比一個浪費材料,而您是如此輕易地就解決了一切。”

    說罷,他沉默一陣,但嘴邊分明還是有話要說。凜天師也並不催促,只是靜靜等他說完。

    “……想來,這就是我與您的差距吧?我料想我還差得很遠,只是,不知是遠得離譜……這還真是一時半會兒難以彌補的東西。”

    凜天師輕輕笑了幾聲,語重心長地說:

    “你啊,不必妄自菲薄。我也是積攢了多年閱歷,纔有今日的手段。仔細想來,我也看過人間數百次春去秋來。你偏要在見識上與我相比,那確實是不自量力了。但行走江湖,修習仙法,驅災除惡,所有的一切都不該是靠年歲決定的,而是你有沒有這樣的心。所有一切善惡,皆由人們的初衷定奪。到現在,我已經很清楚,你雖沒有忍住,對他們惡語相向,卻是因爲心中有善。你有很好的資質。所謂學無止境,連我在這世上也有很多沒弄明白的東西,年輕人可更不能望而卻步啊。”

    他的話,令謝轍感到寬慰許多,甚至有些感動。不愧是凜天師啊……另外兩人聽了這一席話,也覺得受益良多。儘管正如那些隨處可見的陣法材料,這番本該人盡皆知的話,從他這樣閱歷深厚的人口中說出,是不一樣的。有些句子,由牙牙學語的孩童說出來,不過是笑話一場。但由親身歷經百年滄桑鉅變的長者講述,才更有分量。這意味着,即使過了漫長時光的洗刷打磨,真理仍然屹立不倒,煜煜生輝。

    “既然此間事了,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吧,關於你們先前找我想說的事。”

    無論是和鎮民的扯皮,之後走街串巷張貼符咒與告示,還是凜天師那一套驅邪的儀式,都消耗了太多時間。一頓忙碌下來,竟然也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他們潦草地分食乾糧,收拾行囊,又爲死者收殮了屍體。在凜天師燒了菜刀後,屋裏的小女孩也恢復了平靜,寒觴伸頭看了一眼,難以將牀榻上安靜酣睡的瘦小孩子與昨夜的小瘋子聯繫在一起。

    謝轍和皎沫走到他身邊,一併望着孩子安睡的身影。沒有了親人的她,經歷過這樣的變故,日後又會如何?能生存下去,正常成長嗎?他們沒有答案。留下這樣一個孩子,面對這樣殘酷的現實,還要面對這樣不講道理的鄉親……

    “他們還會傷害她嗎?”皎沫有些擔憂,“我們是不是應該帶着她,至少找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

    “江湖險惡,人心叵測。這樣一個無依無靠的小丫頭,怕是要受盡欺辱。到時候,是你的決定帶來的後果,你卻無法親眼見證。”凜天師對她說,“留在這裏,反而是最好的選擇。村民們確認她完全恢復正常,便也能安下心來,照我們說的去做。只是,這需要時間。但沒有關係,她面對現實也需要時間。”

    他們已經做了夠多,也只能做這麼多了。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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