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二百四十九回:日昧月昏
    薛彌音得到了一大筆錢。

    粗製濫造的麻布袋中裝的是真金白銀。她接過錢,覺得手中沉甸甸的,不敢輕易搖晃,生怕袋底爛個洞,銀兩嘩啦啦地流出去。拎着袋子,她望向喧鬧的遠處。在那條街上,有臺漂亮的花轎,像極了被精心裝飾的獠牙,即將把一位貧窮的姑娘送進寬敞的宅院裏去。院門與牆壁上掛滿了猩紅的綢緞與燈籠,如黑夜張開它的血盆大口。鞭炮似過年烹羊宰牛時的熱鬧,與提前的咀嚼聲無異的喧天鑼鼓在她耳邊陣陣作響——即便已遠去許久了。

    “你發什麼呆?”友人用胳膊肘戳了戳她,“不點點數麼?”

    “啊,我忘了。”

    彌音低下頭,敞開袋子打眼看了一下。今夜的月光很弱,但這些金銀簡直像光源一樣足以晃瞎太多窮人的眼睛。

    “應該沒問題?”

    “應該?你可真是不上心。算啦,快找錢莊存起來吧。”

    “這麼晚了,不知錢莊關門了沒有。”

    “去看看就知道了。”

    兩人並肩走在街上,都不再言語。她們在此地只停留了三天而已,卻賺了這麼多銀子。其實每次都是這樣,她倆總能在新的地方用很短的時間搞來很多錢,然後去下一個地方花天酒地,享受生活,再故技重施。這兩人的確是很好的夥伴,至少在生意上,她們合作比兩人各自行動要高效太多。就像是近幾天,她不過是裝作算命的陰陽先生,給一個窮姑娘的家人算了一卦,稀裏糊塗說了些駭人聽聞的事,讓他匆忙將女兒嫁了出去。魎蛇所做的工作,便是去找那姑娘,還有她的心上人各自說了些話,讓他們都不快活起來。姑娘和小夥都不大,年輕氣盛,賭起氣來可得好一陣子。再由東家的媒人趁虛而入,這件婚事可就成了。

    這怎麼能算缺德呢?感情本就沒有什麼先來後到。可憐的窮姑娘若是嫁給可憐的窮小子,還要照顧他病重的爹孃,是絕對不會幸福的。那富人家的少爺對姑娘的感情,也不輸給那死砍柴的,不然怎麼想到找她們幫忙。雖然這二位的名聲在江湖上並不響亮,可她們到了一個地方,總是能先以算命先生的由頭把名聲打出去。人們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有大客戶找上門來。她們像個戲班子,來時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去後成爲人們茶餘飯後的消遣,又很快被遺忘。彌音也從不覺得自己在做什麼高尚的事,畢竟她們也是被利益驅動,何況更缺德的,兩人也不是沒有做過。

    她知道自己的話有種力量,能讓大多數普通人信以爲真,即便那只是經過修飾的花言巧語,但沒有誰會去考證。人們不在意真假,只在意你怎麼說話好聽。一旦將你的話聽進去,再讓人做些什麼,就簡單得多。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人對她的說法深信不疑。她已經發現,自己說話時越是自然,越是自信,聽者便更容易相信。

    “這不是比你吹拉彈唱賺得多?”她的友人笑着說,“相較之下,真不敢相信過去那麼苦的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

    “嗯……反正都是熬過來了。”

    說到這兒,彌音輕輕摸過肩上揹着的三味線。她幾乎沒怎麼認真彈過曲子了,這琴最大的用途,就是在剛到一個地方落腳時,藉此吸引路人看向她們這邊。她的琴聲也有特殊的法術,不論是誰都會在她身邊駐足。這一點,是過去的她不曾有過的能力,她已經意識到,連經過指尖的琴絃也被賦予了妖力。她想起自己有一次騙了聆鵷——謊稱這琴是霜月君送給她的。也不知道如今聆鵷是否知道了真相,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阿淼似是很久沒再出現過了。

    關於這點彌音並不是沒有想過。除了在萬仞山間的那雪屋前,阿淼曾因貪玩跑出來過一次,之後就……彌音能感覺到,這古靈精怪的小傢伙並未遠去,可它確乎是沒了影子,大約是賴在琴裏,不肯出來了。或許對阿淼來說,它對自己的定位便是彌音的朋友,當然彌音也一直這樣認爲。只是事到如今,她有了一個真正的、活生生的、失而復得的朋友,所以阿淼覺得自己不再有必要陪着她了嗎?還是說,它覺得自己失去了價值?彌音不希望它這樣想,她當然也將這隻有靈性的貓視爲自己的同伴,不論何時。它不僅只是個簡單的貓,更不是妙妙的替代品。它若是真在鬧脾氣,也該給彌音一個哄它的機會纔是。

    不過,妙妙並不喜歡貓。倒不是針對什麼,而是……蛇妖的本能。她很坦誠地對彌音承認這點,彌音也接受了。這是個合理的原因,她不該無端指責。所以現在的情況,對朋友來說倒是很不錯。蛇雖然快,可貓比蛇更快,即便摯友已經這樣強大,也仍會有這樣的憂慮。這很正常……彌音告訴自己,每個人的喜厭都該被尊重。

    “對了,”彌音忽然說,“我們接下來該去哪兒?”

    “走到哪兒算哪兒呀。怎麼,你不喜歡這樣居無定所的生活嗎?”

    “不,當然沒有。”彌音連連搖頭,“現在這樣自在的日子,比過去雖然有住處,卻不快樂的時候要好太多。只是偶爾,我也想知道我們腳下通往何處,又究竟該去向何方。”

    她的摯友停下腳步,抿嘴笑起來。她這樣笑很可愛,與小時候一模一樣。但現在,她又像個大人一樣耐下性子,悉心教導起晚輩來:

    “彌音還不適應成爲妖怪的生活嗎?真正的妖怪就是這樣的,只有極少數保留動物習性的劣等妖怪,纔會和種羣保持聯繫。強大的妖怪四海爲家,以天爲被,以地爲席,日月星辰皆是屋中火燭。獨立是成熟的標誌,自由是力量的象徵。答應我,不要有太多顧慮。只要我們仍在一起,就不再會感到迷茫。”

    薛彌音是想說“好”的,但喉嚨有什麼東西堵住了聲音,讓她只能幹張着嘴巴。於是她點點頭,對魎蛇的話表示認同。已經相處了這麼久,她早該知道,朋友不會有錯。

    “那麼你有什麼打算嗎?”彌音還是忍不住問她,“想做的事……什麼的。”

    “目標還是有的。我啊,真的很想得到降魔杵。你也看到了,雖然現在我的妖術足以自保,可是想做更多還是不行。所謂天外有天,想要在短時間內得到大的進步,單是閉關修煉也沒什麼用處。你知道,我啊,是耐不住寂寞的人。”

    說罷,她拉起彌音的手臂,繼續向前走着。路上沒有燈火,只有微弱的星光。但她夜間的視力已經變得比以往更好,這點光線已足夠她看清腳下的土地。

    “可是,正因爲還差得太遠……我們還很難從那個女人手裏得到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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