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三百九十九回:內疚神明
    “我知道。”孔令北打斷她,不想她再費力氣進行無用的懺悔。“我一直知道,我看到您第一眼時的怦然,許是前世攢下的緣分。但那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你一直在做好事,不僅爲人,還有妖怪……做很好的事。我是,壞的,在人們眼中很壞的妖怪……我騙許多人,反悔一樁又一樁與人類的生意,取樂也好報復也好。您是人類,但從不這麼看我,我也慶幸自己從來不曾對您說謊。”

    孔令北的聲音像他的手一樣在抖。他伸出一隻手,微顫着不斷輕撫過卯月君輕皺的眉。即便只是微微皺眉,對此刻脆弱的她而言也是那樣費力。

    “我……不是什麼好人,抱歉。真的很……我不值得你——”

    “我不在乎你是什麼!我不管什麼前世,我只知道我今世也喜歡你。我還聽過許多流言蜚語,它們不斷從各種人的口中說出口,我一絲一毫也不曾動搖過……我的確不曾與您日夜相伴的,也不像瀧公子那樣很早便與您相識,但在我短暫的與你相處的時間裏,爲你想做的那些事奔波的日子裏,我更確信你是值得我傾慕的人……你接納我悲哀的過往,也不爲我如今的身份生出無用的敬意,更不因我這與人類相悖的品格與我疏離。我知我爲您變了許多,這都是我願意的,我覺得值得的,沒有什麼利用不利用……”

    “那我的……贖罪,不就,沒什麼意義……”

    卯月君話未說完,眼斜了過去,看向瀧邈屍體的方向,也不知這樣能否看見。她綻開了由衷的、無名的笑,但一滴晶瑩的眼淚滑過她被毒液侵蝕的、泛出黑色脈絡的面頰。神無君想起那滴在自己眼前一閃而過的、無色的毒液。他仍什麼也未說出口。生離死別,他見得太多,但同僚被真正地“殺死”,尤其死在燭照·幽熒刃下,這種事實在是史無前例的。

    “爲什麼……爲什麼事到如今還要講什麼贖罪……不要爲這種沒有意義的事——”

    孔令北再也說不下去了。他的雙手重新握緊了卯月君的手。他甚至不敢看向瀧邈作爲半妖死去的方向,而是深深地低下了頭。大概也有他不願讓誰看到他流淚的緣故。但,他絕不是在害怕卯月君當下“醜陋”的面容。

    “我現在……一定很難看吧?”

    “你一直好看,”孔令北擡起頭,淚流滿面,他哽咽地重複,“你一直很好看,不論什麼時候,都很好看。”

    “我不是,‘好’的無常……原本是有人,更適合這樣的位置,但——此舉仍是我的逃離,我的脫責,我的罪。”卯月君突然拼盡全力地叨唸起來,“人人都覺得,我是善人。我不是。爲善做定義之人,纔是極惡之人。我引導,因我無力救贖;我寬恕,因我無權判奪;我消亡,是懲罰,是代價,是因果……我之所行,皆冥府之道;我之所言,皆民之所願;我之所爲,皆隨我之意。然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但……我認定我虧欠世人,那便是當真欠下什麼。命途荏苒,我終歸於輪迴之流。只是,我……若有來生……”

    “我不要什麼來生!”

    他的聲音穿透密林,傳到很遠的地方。傳到山川,傳到河流,傳到沼澤,傳到平原,傳到各種各樣的地方,傳到人類踏足過的、未踏足過的地方。

    但清和殘花再也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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