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四百三十回:迴腸寸斷
    這時節在許多地方,還仍熱得與盛夏一般,不過在有些地方,也冷得似是入了深秋。可在絹雲峯的高處都是一樣的,甚至它比往年任何時候都冷。

    天上甚至飄起了小雪。

    與雪硯谷相仿,唯獨到了冬日裏,潔白的雪花纔會簌簌地落下,其餘的日子並不怎麼出現這樣的天氣。這裏的積雪只是終年不化,但也並非足夠冷,而是運作的靈場維持着它們的形態。可七月飛雪這樣的情況,即便是六道無常也沒怎麼見過。

    站在輕飄飄的雪花間,揣着袖子的極月君直直站着。他那被黑幕遮蔽的眼望着一處,那兒站着一個人,一個女人。她的頭上像是烏黑靚麗的長髮被厚重的雪覆蓋,呈現出一種濃淡不一的灰色。她的衣服也是黑的,如東國的喪服。獨她的臉上覆着冰霜的半張面罩。右邊的眼球已經完全壞死,她自個兒摘了去,徒留一個漆黑的空洞被封印在冰層之下。

    極月君看到她體內靈力的流向,透着清澈的冰藍。但那回路都是堵塞的、凝滯的,它們被另一種看不到的力量維繫、制衡。那樣的力量就封存在她身側的刀鞘之中。

    “你出現在這裏,可不像是爲了歸還那件不屬於你的東西。”

    極月君輕聲說着,但隗冬臨並不看向他。她另一隻眼睛也因體內靈力週轉的緣故,顏色顯得極淺,乍一看幾乎已與眼白無異。可比起極月君,她對現世的一切看得仍算清楚。

    “我得把它抽出來……”她喃喃着,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我遵循它的指引,可是……怎麼會沒有呢?一點痕跡都不曾留下。”

    “你距絹雲峯是很遠的,即便是尋靈脈,也找了三天。”

    “你們六道無常,消息如蒼蠅嗅到血腥一樣快——也像蒼蠅一樣趕也趕不走。”

    “你在尋什麼?”

    隗冬臨又不說話。她沉默許久,在原地發愣。她已在山上彷徨了一整天,卻始終沒能找到她想要的東西。而極月君是奉命盯着她的,倒也不和她打啞謎,想知道什麼便直問了。他也靜靜站着,同隗冬臨一樣,頭上、肩上,甚至背後負着的無絃琴上,都落了薄薄的雪。

    “罷了……告訴你也無妨。”她指着一個方向,“封魔刃告訴我,在這裏,曾有一條與修羅道相銜的間隙。可惜我來的太晚,間隙已經消失。看來,並沒有形成靈脈什麼的東西,或許只是淺淺地出現過,然後消失了。我知道這裏有一位山神,本想問問,卻並沒有見到。”

    接着,她終於緩緩將頭轉向極月君。她的身子穩穩的,一動也不動,頭卻如貓頭鷹一般擰過很大幅度。若是極月君能夠看見,想必也會爲這詭異的一幕感到驚訝吧。

    “你見過她嗎……?”

    “……”

    極月君以沉默回答。

    “我心說,人間若是抽不出它,或許,進入修羅道是可以的。降魔杵的記憶告訴我,那位霜月君——便是誤入修羅道才抽出了它。世上與修羅道相接的靈脈很多,卻沒有合適的切口。委實是有些遺憾。算了,機會興許還會再有。”

    “或許吧。”

    “我要離開了。附近似是有你的同僚在……我並不想和你們扯上太多關係。”

    說着,她便這麼離開了,漆黑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蒼茫的微雪之中。極月君有一絲驚訝,但並不是因爲隗冬臨的發言。他並非不知道附近有一位無常鬼在,他只是沒有預料到,她竟然能感知到那人的存在。要知道,那傢伙將自己的氣息掩藏得十分小心。

    “嘖,沒想到那個女人竟敏銳到這個地步。”

    在隗冬臨離開後,忽然現身的紅色身影便是她口中的“你的同僚”了。說實話,就連極月君也不是很想與此人有所交集。善於打交道並不代表喜歡,但出於一些不必要的禮節,他仍保持着自己特有的微笑。

    “是呢。畢竟你一向如此謹慎,從來不肯讓黃泉鈴發出聲響。”

    “啊啊——別誤會,我可只打算對她藏着掖着,而沒有故意避着你的意思。不過,她這麼敏銳,也沒能察覺你準備去見山神的事麼?甚至,打算帶出一件她熟悉的東西……的一部分。還是說那孩子其實心知肚明,只是沒戳穿你罷了?”

    “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麼呢。”

    他輕笑了一下,面對着朽月君的方向。

    “你準備去找那個老不死的拿些東西吧?落在這裏的那柄匕首——封魔刃的一部分。山裏的動物找到你,託你去她那兒將這東西帶走,好交給那羣小朋友手中,徹底摧毀萬鬼志,完成骸將軍的囑託……即使在靛霞鎮裏浪費了那麼多,這本書依舊很厚重吧?”

    “哎呀,這都被你看穿了,真是不得了呢。”

    極月君依然笑着,心裏是怎樣想的,朽月君當然也清楚。他莫名有些不快。按理說,總笑的人是他纔對,可他現在一點兒也笑不出來。但多少被打趣得有些膩煩,極月君便說:

    “也不知你擅自追查的那個姑娘,有沒有如願見到山神大人。”

    “嘖,就這一點隗冬臨可真是沒說錯啊,你的消息總傳得很快,是你喜愛又喜愛你的毛茸茸小夥伴兒們告訴你的麼?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的確,她是想見那位山神大人,聊聊天,長長見識,就如她拜訪的許多名家隱士一樣。但……看樣子,還有一件事,是你並不知道的吧?”

    “……可能吧。”極月君隱約有種預感,“大概是能解釋你在這裏停留三日的理由。”

    “……”

    朽月君忽然便沉默了。極月君的淺笑僵在臉上,雪勢似乎大了些,似乎沒有,他只覺得臉上十分冰涼。氣氛微妙過頭了,不祥的預感沉重了幾分。他想,那恐怕是與如今的霜月君有關的事。真正奉命調查舍子殊的,不正是霜月君嗎?她不在這裏。

    “梁丘慕琬死了。”

    “——誰?”

    有什麼東西在腦海內呼之欲出。極月君一時沒能反應過來這是屬於誰的名姓。但,這確乎是一個熟悉的名字。極月君感到有什麼畫面在思想的邊緣遊蕩、徘徊,直到擱淺。

    他的笑容消失了,像消融的冰雪,但他分明覺得更冷了。

    若要問爲什麼,答案卻在心裏悄然綻放。這時隔了幾百年的名字在重新落入耳畔時,如蜻蜓點水,卻激起萬丈波瀾。他僵着,感覺自己像是化作了山上的冰雕,稍有動作便會粉身碎骨。這是多遙遠的名字,遙遠到與凜天師、百骸主,乃至黛巒城的歷史都化作漫漫長路,延伸到目不可及的過去的洪流之中。此刻,它裹挾着記憶席捲而來,磅礴,洶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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