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四百三十五回:代行他意
    “我得攔着你們……”她喃喃着,“總比死在現世之外的地方,連屍體也留不下好。”

    “想來她是奉無庸藍之命守在這裏。”寒觴謹慎地說,“這就說明,入口一定在這裏。”

    陶逐怔怔地看着他們,目光在聆鵷的右手上好好審視了一番,看得她心裏發毛。但她的臉上說不出有什麼渴望或者憤怒的表情。她只是在這之後又掃視了所有人,隨即看向身旁缺少一隻手臂的兄長。她的臉在暖色的燈光下顯得莫名憔悴。

    “多虧了你們,他再也不完整了。”她不住地搖頭,“我該怎麼辦呢?我又能怎麼辦呢?真好啊,我好羨慕你們,羨慕得嫉妒。我嫉妒你們每一個人。你們都有家人,都爲家人站在我的對面,家人們也都如此愛你們……我好羨慕,我真的好羨慕。”

    她的語調堪稱悲涼了。問螢不知爲何在心中涌起一絲悲憫。她不敢想,若是自己誤入歧途,是否也會爲寒觴做到這一步呢?可陶逐說得對,他們如今已經站在了彼此的對立面,不論有什麼悲切與惋惜都無濟於事。何況,她說不定還盯着聆鵷的臂膀呢。

    “看來不能浪費時間了。”

    幾人猛然回頭,發現身後竟有人走來,來者正是凜天師。他一點兒腳步聲都沒有,氣息也隱藏得很好,就連寒觴都沒能察覺。從他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也不知陶逐會出現在這裏,究竟在不在他的預料中。

    “凜天師——”

    “她在這裏就是爲了拖延我們。”凜天師直接對謝轍說,“我給你一些符咒,你隨我在這周遭佈下,一刻也不要耽誤,降魔杵也要帶着。百骸主在來的路上,很快就到。”

    “可、可快是多快?這妖怪一定不是沒有準備。”問螢焦慮地說,“只剩我和兄長怎麼能護好聆鵷呢……”

    “所以說,就到了我們出場的時候。”

    又是新的聲音,幾人連忙望向另一個方向,極月君不知何時站在那裏,背後仍揹着他那把無弦的琴。更讓人在意的是,他身邊倒是多了什麼人站着。那人身高不如極月君,定不是百骸主了。可那裏黑漆漆的,沒人看得清。究竟是誰呢?

    就像商量好的一樣,凜天師對極月君點頭:“就拜託你們了。”

    說罷,他立刻抓着謝轍的袖口離開,一點也不給他反應的時間。令人有些驚訝的是,陶逐並未阻攔他們,或許她知道自己寡不敵衆。但,她當真只和陶跡在這裏等候麼?

    “葉姑娘過來,到這邊。”

    極月君溫和地招着手,空蕩蕩的袖子一晃一晃。聆鵷趕忙跑過去,卻在靠近的時候發出一聲不小的驚呼。被拉遠的謝轍立刻回頭,卻因爲太暗什麼都沒能看見。

    “如、如……”

    寒觴一揮手,周遭的空氣猛地燃起幾團冷色的火焰。火光將這附近完全點亮了,可不論燈火與狐火的顏色是暖是冷,地面的沙子始終是不變的血紅。

    “如月君?!”

    毫無疑問,站在極月君身邊的正是紺香梅見·如月君。

    “……真奇怪吶。”陶逐露出困惑的神色,“這傢伙,不是被人在六道的夾縫裏打得粉碎嗎?即便拼盡全力回收她僅有的肉體,也不該能完全還原到這個地步。而且我聽說就算拿普通人的骨灰和墓土也——可惡,真羨慕啊,到底怎麼做到的?好羨慕……”

    陶逐的精神狀態已經很不正常了。但比起她,聆鵷當真更在意如月君是怎麼恢復的。寒觴和問螢也靠過來,對如月君打着招呼。可是她並不迴應,只是靜靜注視着前方,眼裏映不出一點東西。她分明還穿着樸素又整潔的衣裳,一根麻花辮兒側躺在前胸,繩結處還彆着一朵鮮豔的紅梅花。她卻什麼都聽不見一樣,對幾人的問候毫無反應。

    這樣空茫的眼神,似乎,在哪裏見過?

    聆鵷忽然回頭,視線與陶逐身邊的那個男人的屍體交錯。是了,如月君與現在的他可以說是一模一樣,只是毫無感情的行屍走肉。

    “這究竟是……”

    “祕密還是過會兒揭曉吧?現在可能還不是時候。”極月君轉過頭對寒觴和問螢說,“兩位狐狸小友,我近日身體欠佳,不能與你們並肩作戰了。但我會利用琴聲,支使如月君與你們一同戰鬥。聆鵷就與我退在後方,你們只需護我們周全,並牽制淫之惡使的行動。如何?”

    “好、好的。”兩人連連答應。

    陶逐輕嘆一聲,攤開雙手。忽然間,硃紅的沙層下有什麼東西在試探着向上伸展。伴隨着唰唰的砂石流淌聲,數根碧綠的枝條拔地而起,轉眼便枝繁葉茂,生出美麗的花。在這般廣袤的硃紅下,襯得夾竹桃愈發妖豔,就像是從中汲取了新鮮的血。鋪天蓋地的幻象自眼前展開,無邊無垠的荒漠轉眼成了花海,令人暈眩。

    沙粒仍在流動,在花枝的簇擁下,一個接一個赤身的偶人露出身來。這場面實在令人聯想不到出水芙蓉的比喻,這更像是埋藏的屍體起死回生。它們一個接一個站起身,一步步朝着幾人靠近。

    “該死,想來他們是把所有能調動的偶人都埋伏在這裏了……”

    “不要緊張。”極月君平和地說,“那些都是來不及進行加工的素體,甚至沒能施加更多法術,它們就如路邊的花兒,很輕易便能擊潰。這樣的工作交給問螢姑娘可以麼?你與我專心對付那兩個最麻煩的角色。”

    “好——拜託你了,問螢。千萬別讓它們靠近兩位。”

    “呃、呃,嗯!”

    寒觴斬釘截鐵地說,問螢恍惚地點點頭。她從那堅定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種信任,一種承認。過了這麼久,兄長已經相信,她是可以被託付要任的、獨當一面的大妖怪了。

    狐火對它們沒什麼用,她便用冰晶的法術將它們打碎。果真如極月君所說,它們一旦被打碎就失去了戰鬥力,甚至不能像過去一樣復原。看來沈夫人他們對於無庸藍的打擊的確沉重,這樣一來,多少也給了她一些信心。

    聆鵷在極月君身旁,注視着他彈琴的目光是如此震驚。這琴確乎是沒有弦的,有的只是他以靈力凝聚的五條青白的線,散發着微弱的柔光。他的手——他竟是有手的,可那袖下分明是一雙森森枯骨。聆鵷被嚇到了,她真不知道已經腐朽的這雙骨手是如何如此靈活地撫弄琴絃。極月君一面彈琴,一面笑着說:

    “讓葉姑娘見笑了。這袖下的手,算得上我一個小小的祕密。你可不要說出去呀?”

    葉聆鵷連連點頭,復而出神地望着這雙神奇的“手”。這就是六道無常麼?看來每個人都有着不爲世人所知的能耐與故事。而在他琴聲的控制下,如月君一如生前那般驍勇善戰。她的動作那麼流暢,那麼自然,與爲陶逐所操縱的陶跡打得不相上下。

    但陶逐本身實在是難纏的對手,寒觴覺得她比以前更不好對付。他無法再拔出腰間的那柄長劍,優勢便只有遠攻。可她所製造的花海幻境混淆了方向,他若用遠火,很可能傷及幻象之後的友人。最好的方式是與她近距離格鬥,可現在他卻無法判斷這妖怪身處何方。馥郁的香氣擾亂了他的嗅覺,而在他自以爲接近的時候一爪下去,卻只拍散了鮮花的幻影。他想順着極月君的琴聲來確定方位,但陶逐有意針對他,附近花枝與沙子的相互摩擦聲一直在擾亂他的聽覺。

    難纏的女人!

    “哥!”問螢對寒觴喊道,“我這邊已經沒問題了,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唔……”

    寒觴冷靜下來調整姿態,眼睛在四處亂轉,心中不斷地思考着。他突然心生一計,轉頭對問螢這樣說:

    “你去與聆鵷和極月君站在一起,張開冰的結界,越厚越好。”

    “什麼……?好、好的。只需要他們麼?”

    問螢的意思是,如月君莫非在這庇護的範圍之外?但寒觴讓她只管去做。

    “沒問題的,極月君定能靈活處理。”

    於是問螢照做了。她很快順着琴聲找到極月君,施法展開了半球形的冰層。結界的光澤十分剔透,卻靈力富饒,牢不可破。寒觴立即施展火焰的法術,以他爲圓心爆發出蒼藍的不知火,連鮮紅的沙地也被映出玫紫的顏色。火焰抓住幻覺的邊緣,一點點將這些虛假的幕布蠶食殆盡。陶逐慌了神,立刻控制陶跡回到自己身邊來。

    極月君會意了,謹慎地讓如月君緊隨其後。兩具屍體無法施展有距離的法術,其交手方式自然只能是近身肉搏。寒觴放火便可能傷及無辜,包括陶跡,而陶逐決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因此,極月君只要讓如月君緊追不放便好了。

    花海的幻境完全消失,火光也散盡了。陶逐一腳跺着沙子,怒氣衝衝地說:

    “太過分了,險些讓我重要的兄長再落下傷來。真是下作!”

    結界下的幾人完好無損。極月君不給她廢話的時間,又一撥撩琴絃,如月君一拳便要打到陶逐的臉上。她嚇得擡手擋住了臉,卻遲遲不見拳頭落下來。

    “……?”

    如月君竟僵在原地,保持着出拳的姿勢——可她一動不動。

    與此同時,傳入每個人耳畔的,是一種悠揚的、似笛似簫的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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