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五百零九回:心明眼亮
    謝轍的身體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除了聆鵷陷入昏迷的事外,似乎還有什麼,讓他的心神如風中殘燭。他想要抓住自己殘存的理性,卻只覺得天地飄搖。他看到那個怪物了,那東西龐大得令人無法忽略。區區人類之身是無法對抗的,他當然想帶着同伴逃走,可又能逃到哪兒去?這洞窟已是千瘡百孔,卻找不出一條向外的通路。

    “你們……怎麼了?”

    寒觴望着他。他雖無法與謝轍感同身受,但能看出他的表現過分恍惚。另外,連凜天師的神色也呈現出一種對未知的驚慌,這是剎那間的事。

    “接着。”

    神無君突然對凜天師說。同時,有什麼從他手上被飛快地丟出來。凜天師險些沒接住,這不該是他會出現的失誤。攥在手中的,赫然是一塊色彩瑰麗的、圓潤的珠子。

    是赤真珠。

    “一直保存在你那裏。”

    “應是能派上用場。”神無君說,“有它在,興許能抵禦那妖怪的干涉。”

    說話間,早就看不出人形的?佘子殊已經高高升起,周身演化爲難以辨認的龐然大物。她……不,它還在生長,速度很快,同時自身的形態也不斷髮生改變。在以紅色的花爲主體的佈景下,近似人類又不像是人類的骨與它一同生長。這些骨的量遠超一人,材質看上去也不像是徹底的骨,而是近似瓷的無機物。但是瓷怎麼會生長呢?即使有妖術的作用,無生命之物也不該以如此形式實現增殖纔對……

    “她,還……”

    “如今的它,只是揹負惡名的妖怪而已。”神無君道,“即是邪見本身。”

    “該如何對付?”凜天師擡起手中的降魔杵,“恐怕法器也奈何不了它。”

    “能砍,就能殺。萬事萬物都有其理,只要破了它的‘理’,便沒有不能斬斷的東西。”神無君掂了掂刀,比畫着說,“我確有近千年,沒再見過這等禍患。”

    “我說啊……”

    不遠處傳來女性的聲音。幾人先是下意識看向聆鵷的方向,但她仍在昏迷中,謝轍已用自己扯下的袖條爲她壓住傷口。隗冬臨“治療”的部分已是凍傷的狀態,謝轍在處理的時候就意識到,即便她正常的手臂還在,怕也再無接回去的可能。尤其斷肢重縫的技藝,江湖上能做到的大夫實在是少之又少。到現在,只要能吊住她的命就已是萬幸。

    那這聲音究竟是誰?這聽起來有些陌生,又有種古怪的熟悉。回過頭,朽月君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此刻的她分明是一位女性的模樣。她腳步所踏的地方,擴散出薄薄的白霜。

    “我說你們不覺得,這地方又暗又窄嗎。怎麼打?”

    她擦掉脣邊的血跡,眼神算不上淡然又算不上堅毅。在這雙紅色的眼眸中呈現的,是一種誰也看不懂的東西。她踮起腳尖,身體向上擡升,破敗的衣襬在氣流的作用下飄蕩着。接着,她一振雙臂,強大的力量拔地而起。那些殘留的浮島都向上涌去,屬於堅實的平臺部分也開始斷裂,連帶着地上的幾人一併擡升。

    沒有火焰,卻有熾熱的紅光圍繞他們。投射到下方的光牆已經擴散許多,甚至增加了,因爲邪見的異變讓本就脆弱的穹頂難以爲繼。而就在幾人被這強大的力量帶出深層地穴前,朽月君揚起手,整座石頂被完全炸開。嘈雜的聲響讓他們不約而同捂住耳朵,先前的黑暗完全消失,所有人都被帶到一片光明之中——也僅有光明。那些被妖力推出去的巨大石塊被炸得七零八落,飛出去很快。很快,有石塊又從天而降,甚至都是燒灼的狀態。

    所幸,足以致命的大型石塊都落在夠遠的地方。小塊碎石被高溫熔成岩漿,也都沒有落到會波及他們的區域。邪見尚未生長到地穴之外,幾人姑且還有一絲喘息的機會。

    “你也來了。”神無君從高高的土塊上跳下來,道,“我該說別來無恙嗎?”

    “我絕對不會放過這個膽敢羞辱我的女人。”

    “這真的還能被稱之爲人嗎。”

    “我可不管。”朽月君甩過肩前的長髮,惡狠狠地說,“你剛說能殺對吧?”

    “並不是個好對付的主。方纔是人類的姿態,刀刃全然無法觸碰到她。現在這等妖異的形態,?也不好說。但毋庸置疑的是,即便是燭照·幽熒這樣的法術也不能將它送走。它植根於黃泉的靈魂難以撼動。而且它現在釋放的妖力會擾動所有人類的精神……”

    】

    凜天師道:“我們有赤真珠護身,但它只能起到小範圍的作用。即便是影障,也不能將它的影響隔絕——毫無疑問,它的妖術會造成概念與理念層面的影響,那是目無所見,形不可觸的東西。人間全然淪陷,只是時間問題。不說在這裏解決它,我們恐怕也……出不去。”

    寒觴攥緊了拳頭,用力砸在地上。但這也只是無用的宣泄罷了。

    “真不想承認,我們就這麼……輸了?還被困在這裏……”

    他心裏泛起一絲酸澀來。雖然寒觴身爲一個妖怪,但奶奶的教誨,同門的幫扶,還有與夥伴相處的經歷都讓他對人類有着較強的認同感。這也是他的兄弟溫酒所不能理解的。他知道,溫酒父母的經歷讓他對人類的仇恨無法化解,而自己對這個種羣的寬恕,相對他而言纔是一種背叛。但是,往最壞的結果去設想:人間所有的人都滅亡了。或許自然終歸會調節到最恰當的平衡,可對當下的妖物們來說,也絕對算不上好事。

    朽月君看着他的反應,微微挑起眉來。

    “你倒是清楚,人類若是消失,對妖怪而言未必是個歡喜故事。”

    寒觴瞪了她一眼:“我雖身爲妖,卻很清楚,人類是人間獨一無二的造物。它們生於此,長於此,又十分脆弱,毫無準備地來到他道,就會痛苦地死去。人道之所以被稱爲人道,正是因爲人本爲主,妖爲客。冤魂厲鬼,是人類死去的、沒有迴歸地獄的靈魂;器物化作的器靈、付喪神,由人類製造的物件誕生,如阮緗,如斷塵寰的劍靈,皆寄宿於人的造物;那些更強大的存在,則未必是人道的原生之物,如摩睺羅迦,因機緣巧合由他道來。朽月君你也不是自地獄道而生嗎?人間的餓鬼、夜叉、羅剎、阿修羅……究其本源,也在地獄道、餓鬼道、修羅道各有分佈。就連我們這樣的妖怪——”

    幾人凝視着他。實際上,他們大約也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爲何動物與植物,若有進一步的修爲,都會化作人類的模樣。汲人的精氣、吞噬人的血肉,是快速獲取修爲的方式,以形補形,模樣自然也接近人類。但若自然修煉的獸與草木,也會化形爲人面人身。我以爲,在過去的時刻,妖怪接近人類是爲了迷惑他們,喫掉他們。如今人類的數量如此龐大,多是爲了混進來方便生活。現在我大約能夠明白,人類自稱萬物之靈長,或許並非出於傲慢——至少在人道,確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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