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惟明當然知道她腿腳不便,只是耐心候着。可當等待的時間大大超出心理預期,他還是沒聽到屋裏有半點動靜。總不能出事了吧?在職業道德驅使下破門而入算非法入侵嗎?正當他在腦子裏捋着擅闖民宅所可能導致的法律後果時,門的那一側終於傳來微弱的響動。
“你來了……”
門打開了,一雙深邃而幽怨的眼睛讓莫惟明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房間。但那雙醒目的柺杖證明,她毫無疑問就是自己的那個倒黴病人。
“你怎麼不問問是誰?”莫惟明微皺起眉,“你就不怕又遇到壞人。”
“能等這麼久,就是知道我的情況吧。我同事會自報家門,那除了你就沒別人了。”
“……你這麼聰明?”
“就快餓傻了。”
能聽出來。聲音虛弱的她,挪動虛弱的身子,一步步虛弱地挪回屋。提着飯盒的莫惟明帶上門,也跟着她一步步往裏移動。她以一種熟練又彆扭的姿勢,將自己摺疊在椅子上,上半身直直趴在桌上。
“你這樣對腰椎不好。”
梧惠已經懶得搭理他了,一動不動,像在賭氣。莫惟明想問,她該不會中午什麼都沒喫吧,但好像是一句廢話。他覺得有點抱歉,但還不至於道歉,便只是忍着笑,將摞起來的四層飯盒在茶几上攤開,一個又一個揭開蓋子,於是飯盒一個又一個冒出嫋嫋的熱氣。
原本側臉貼在桌上的梧惠猛扭過頭,眼睛直勾勾盯向食物。
“你這樣對頸椎不好。”
“要你管。”
不得不承認,能側坐着一腳放平一腳落地,腰轉九十度擰向桌面,上半身趴在茶几上,腦袋再轉九十度瞅着飯盒……一般人還真沒這麼柔韌。這不由得讓莫惟明想到醫院後院的野貓,用在人看來十分別扭的姿勢曬着太陽。遠遠衝它喊“咪咪”時,它就會懶洋洋地把頭擰過來,姿勢卻一點兒不變。
“騙你幹什麼?”
“饅頭也是?你蒸的?”
“……買的。這我倒是沒時間給你揉麪。不過,也只有饅頭是買的。”
四個方方正正的鋁飯盒,其中一個放了兩個白麪饅頭,軟乎乎的,肯定是剛餾了一下。一個飯盒裏躺着幾塊燉蘿蔔,汁水充盈,鍍上一層琥珀色的醬汁。體積相近的小排骨交錯擺着,帶着一點兒肥肉,比飯店給得大方。素菜是銀芽炒薺菜,金銀青三色交相輝映。看這鮮亮的色澤,感覺是過了葷油。最後一個飯盒盛着鹹蛋黃豆腐湯,一片黃澄澄中散落着稀碎的白嫩嫩。雖然離得最遠,鮮味兒卻最明顯,像請柬上灑的金粉。
她伸手一把攬過莫惟明面前的湯品,拽到眼前埋頭喝起來。儘管視線被遮擋住,她的手還是精準地摸來一個圓溜溜的饅頭。
“我喫過了,沒人跟你搶。所以,你考慮得怎麼樣?”
你是喫過纔拿上來的?但是梧惠沒有時間罵他。甚至這頓飯展現出的廚藝,竟然能讓她在一定程度上原諒這個人的過分之處。爲了賺點外快,第一頓飯他倒是捨得下血本。莫惟明單手托起臉,饒有興致地看着。喫飯時的沉默唯獨對廚子而言是一種至高的讚賞。
他又打趣道:“看你手不夠用,要不還是我餵你?記得加錢。”
梧惠終於從飯裏擡起頭,來不及舔掉嘴角的豆腐渣,字正腔圓地說: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