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三十回:天璣卿
    “鶯月君?她就在這裏嗎?”

    “在,也不在。”

    梧惠可從來沒聽說過有這種答法。施無棄又叫來那個女孩。墨奕不是很情願,不知是怕麻煩,還是不想和對她而言依舊陌生的兩人接觸太多。

    她站在茶几邊上,施無棄指着她,對梧惠說:

    “在那之前,梧小姐——我想確認一件事。您可以捂住一隻眼睛看她,然後告訴我,您的左右眼分別看到了什麼嗎?”

    梧惠先是感覺有點莫名,但忽然明白了他的目的。她像是有所預感,先遮住了左眼,用未受過傷的右眼去看。她看到的仍是一個緊張的女孩,沒有任何不同尋常的地方。她稍顯遲疑,慢慢將手挪到右眼。

    ……是鳥!

    不對,是烏鴉嗎?

    一個大活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在她視野裏的活物,僅有一個小小的烏鴉收起翅膀,無助地站在地上。人們總是很難從禽類的臉上看出什麼情緒,但從那對漆黑明亮的小眼睛上,她彷彿看到很多隻屬於人類的情緒。

    出於驚訝的原因,她不自覺放鬆了手。而就在右眼捕捉到光明,參與了視覺信息的補全時,屬於人類的身影又覆蓋了鳥類的模樣。莫惟明不理解她的錯愕。即便他照着做,也只能看到名爲墨奕的女孩罷了。但施無棄知道。

    “果然如我所想。我之前便懷疑了——實不相瞞,因爲她太怕生,很少以人類的形態示人。之前您二位來,她就只是個在屋裏亂飛的烏鴉罷了。但梧小姐那時候的態度,讓我有些生疑。不過莫醫生應該看不到吧。沒關係的,墨奕,變回去讓他長長見識。”

    “我不要。”

    女孩鬧起情緒來,並不配合。她連看掌櫃的眼神都帶點怨氣,誰都能瞧出她不高興。施無棄好像故意看笑話似的,被反駁以後不再說什麼,只是樂呵呵的。

    “我想您的那隻眼睛,可以看破許多妖術的本質。現在她是人類的樣子,您的左眼就可以看到她原本屬於妖怪的形態——而倘若說,她變回禽鳥的模樣,那隻眼睛所看到的,就是她存在人類特質的那一部分。這是一種很便利的能力……雖然時常帶來驚嚇,也正常。”

    梧惠忽然想起,自己上次來,看到這個女孩從窗口爬進來的樣子。她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尋常的孩子怎麼能不借助任何工具,輕易爬到二樓窗戶上呢?但如果是擁有翅膀的烏鴉,那這一切都說得清了。現在梧惠才反應過來,那時候看到的一幕有多不同尋常。

    如果一進門,施無棄就給他們來這麼一套,莫惟明是怎麼也不肯相信的。但有了那小鬼的事兒做鋪墊,他也並不完全對這一切感到抗拒。何況他是最清楚梧惠的左眼有什麼狀況的人,就算不相信別人,他也對幹過的事兒記得清楚。

    他問施無棄:“你說你能看見……是因爲眼鏡的原因嗎?就和相機的鏡片一樣?”

    施掌櫃摸了摸單片眼鏡的鏡框,搖頭說:“不。這個眼鏡片另有他用。不過,梧小姐只有一個眼睛能看到的話……冒昧問一下,您是從小就這樣嗎?”

    “呃。”她瞥了一眼莫惟明,“其實我小時候的記憶都很模糊了……”

    “您什麼時候將我們引薦給鶯月君呢?”莫惟明問道。

    “不好意思,這就去。二位請隨我來。”

    他們跟着施無棄,走到梧惠曾在意的簾子前。墨奕幫忙拉拽旁邊的一根繩索,於是幕布徐徐展開,就好像面前的是一座小型的舞臺。她又打開燈,整個被分割的小空間便明亮了。小小室內的四周有很多架子,架子上擺滿了琳琅的玉石珠寶。大部分都經過了精細的加工與打磨,少部分還是原石的形態。和外面的物品擺放有着一樣的規律——就是沒有太多規律。

    當然最醒目的,還是中央那口漆黑的棺材。

    “您上次不是很好奇嗎?”

    施無棄說着,走到了棺材邊上,用手輕輕從漆面上摸過去。兩人半晌沒敢靠近,莫惟明還在犯嘀咕,上一回來,梧惠有那麼好奇這個角落嗎?

    不過,現在梧惠更好奇的可能是周遭琳琅晶瑩的珠寶了。她還從不知道自己也是對精美的寶石如此感興趣的女人——貧窮果然會限制人對美的追求。

    “自古以來,各類礦物在各類宗教之中,就有着各類稀奇的妙用。不過我們還是將注意放到這次的主角身上吧。得不到應有的關注,鶯月君一定會傷心吧。”

    “他不是在拿我們開玩笑,對吧?”

    莫惟明認真地問梧惠。她不好說。總不能鶯月君真的是個死人吧?

    說着,墨奕便來幫他起棺材蓋。兩人一左一右同時發力,將厚重的蓋子挪到一邊。這一刻他們的腦子裏閃過了很多可能,唯獨沒有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的畫面。

    是有一個人。一個女人。她有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精緻的五官,精美的衣裙。這身衣服的樣式很古典,像是百年前的宮廷襖裙。顏色很素雅,以薄柿與丹紫打底,點綴着一些櫻草色的結。她躺在那裏,就像睡着一樣平靜而安詳。

    但是她的胸口確乎沒有一絲起伏。梧惠很難相信這是一個人。且不論活人還是死人,她實在像一個假人。如果是個被精心打扮的陶瓷娃娃,這一切還說得過去。

    能作證這個推測的,是“它”臉上一道醒目的裂紋。從左邊的顴骨蔓延到右側的耳根,一道走勢曲折的裂紋呈現在她的臉上。但是,一排排細小的紅銅鋦瓷釘打在她的臉上,將裂紋緊緊拉在一起。莫惟明對這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熟悉:它就像一條術後的縫合線。

    她身上各處似乎還藏着不少這樣修復的裂紋。袖口、前襟,均有分佈的痕跡。而且那裂紋兩側的“皮膚”,在燈光下細看,彷彿是有一些微小的色差。幾個細節都令人在意,莫惟明沒有忍住,他小心地觸碰到“它”的臉上。

    堅硬的質感……是瓷製品沒有錯。可是在掠過分界線的瞬間,他指腹所過之處,略微凹陷了進去。

    “呀!”

    莫惟明被這陣叫聲嚇得猛抽回手。回過神他才發現,剛剛分明是梧惠在喊。

    “幹什麼?”

    “你別亂碰人家……我怕她動。”

    “……”

    但凡莫惟明有心臟病,單單今天他能就地躺倒三次以上。

    施無棄笑起來,說:

    “現在倒是無妨。等她回來,就不是很禮貌了。”

    “回來?”

    他們無法理解這兩個字的含義。

    “嗯。梧小姐,之前我問您做噩夢的事……您現在方便說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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