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三十四回:殘像呼之欲出
    梧惠也不知道他們幾個怎麼就坐在了飯店裏。

    包間裏,四個人,六隻眼睛——戴墨鏡的不算——面面斯覷。他們仨或多或少有點不自在,唯獨白冷的那位義父大人雙臂交叉,直直靠在椅背上,儼然一副他就是老闆的架勢。

    那一對黑色的鏡片之下,似乎有能勘破一切的目光蟄伏着。梧惠實在覺得他有點黑道老大的派頭,又不好意思當面給莫惟明說。她更不敢直接問白冷,你一當警察的義父到底什麼來頭。悄悄瞥一眼莫惟明,梧惠從那僵硬的笑裏愣是看出相似的情緒來。

    店小二走進屋,殷勤地對白冷的義父問話。他老練地對小二說:

    “水晶肘子、四喜丸子、孜然羊排……之前點過的都再來一份。再要壺燒刀子。”

    “唉喲,真不趕巧,咱們丸子沒有了。您看這生意太火爆了,打的肉泥實在是供不應求呀。但是咱們早上新釣了鱸魚,是給霏雲軒供貨的品質,拿一條去白灼了怎麼樣?”

    “都行。你讓廚子別捨不得給油,沒熱油香味兒它就出不來。鹽也多放。”

    梧惠實在忍不住說:“您這口味兒還真重啊……”

    “小子最近總在外面跑,喫鹽纔有力氣。”男人給白冷後背拍一巴掌,他挺得更直,“多喫點,你不是打小愛喫肉嗎。你們還想要點什麼隨便點,掌櫃的是我朋友的熟人。”

    朋友的熟人。那算下來就是:他們認識的人的義父的朋友的熟人……這關係好像還不至於讓他們這麼不客氣。

    “夠、夠了吧?喫完了再加……?”梧惠試探着看向莫惟明,後者跟着不斷點頭。

    “點。我喫得完。”那人這麼說。

    店小二也很會來事,硬勸着兩人要點什麼。爲了面子掛得住,他們各要了一盤百合青椒和皮蛋豆腐。隔着眼鏡兒,也看不出他老人家滿不滿意。

    上菜了,白冷只是在素菜裏戳了兩筷子,旁邊的人又說:

    “少叨點兒吧,別老惦記那點綠菜葉子。怎麼分不清好賴呢?算了,挺久沒見,咱爺倆先走兩杯。”

    “那個,我明天還……好吧。”

    白冷撓了撓頭,又摸了摸鼻樑。誰都看得出他怪彆扭的。梧惠和莫惟明臉也不敢擡,只管埋頭猛喫。白冷也是生怕他爹親自動筷,給他碗裏蓋一座寶塔,只好有的沒的先夾一堆。

    “不好意思,我們見面很少,他就比較熱情……讓二位見笑了。”

    “沒有沒有。”

    兩人埋着臉,連連搖頭。

    男人和白冷講話時,梧惠悄悄說,這位義父好像很年輕,不像是當爹的年齡。莫惟明嘴裏塞着飯,含糊地說,既然兒子是收養的,年齡可能還真不大。但他點菜的勁頭實在熟練,誰都覺得不混二十年官場、帶二十年兒子,養不出這股指點江山的氣質。

    男人主動與他們講起飯店的來歷。說他有位同僚,有恩於此地的掌櫃——雖然是很久很久前的事,如今早就換了他的後人。這飯店一開始只提供素菜,他覺得白瞎了好地段兒。何況附近的居民都有點小錢,再往北沒幾步路,就是當時一票難求的霏雲軒。不如動動腦子,下點本,改變先前的策略。

    把素菜做好喫是門技術,但現在的日子,咱老百姓也不是喫不起葷腥。又不是給教徒開店。掌櫃的是實在人,聽了勸,真賺了大錢。只是他們還是不捨得給油,也不知道是不是窮慣了的後遺症。白冷他爹是這麼說的。

    他們總感覺,白冷和義父是截然相反的性格。白科長看上去兇,可能只是工作需要,或是受到義父的影響。至於他的義父,面相倒還罷了,說起話來跟要吃了誰似的。

    “還有……你最近那個案子辦得怎麼樣了?”

    “一定要在喫飯的時候說工作嗎?”白冷苦笑,“而且,這不還有民衆在。”

    “脫了警服你也是民衆。莫非白科長的案子保密級別很高?”

    “也、也不是。廳長知道我搞不定,已經讓昭辰接手了。”白冷搖着頭,用筷子撥弄骨頭,“其實……我想暉安是能料到這點的。這樣一來,事情就順理成章地推到刑偵去。”

    “她聰明得很,凡事必須要擺個態度出來。從來不是人手不足。是她知道刑偵科下的分組等級不夠,又不放心讓別人去辦。一來讓你跟進案子,敲打當事人,二來是給大家做態度。她會這樣告訴大家:我已派我信任的人去辦,沒辦好是因爲他不合適。這樣一來,即使羿昭辰看透了也沒辦法,只能處理完手上的事繼續接手。對他們任何人來說,你姓白的都是個外人。羿暉安很會利用這點,你要會利用這點。”

    總覺得聽到了很不得了的事。對面的兩人大氣也不敢喘,但也實在喫不下了。

    “那……關於副廳的事,您能出面讓她再考慮考慮嗎?”

    “爲什麼不當?總務科、刑偵科、司法科、行政科,資歷最深的不就是你嗎?其他人要麼也是空降來的,要麼是關係戶,再要麼只是個架空的名分。自上一任廳長卸任之前你就在這兒,你不上誰上?衛生科,督察處還是消防所?”

    “可我是最小的。論能力,也許昭辰最適合。他對我也頗有看法……尤其是先前我被強行安排了硨——古董商的案子。況且之後,恐怕科長還是要由我們兼任。她誰也不信。”

    “她可以信她的親哥,也可以不信。但這不是由她說了算的。原本警察廳上下都是姓羿的人也不合適,她總得找個能服衆的說法。雖然,刑偵科科長一定會對你有所看法,但他自己心裏也清楚,針對你沒有用處。爲什麼可以是任何人,卻不能是你?你爲什麼不能成爲那個給別人面子的人,而還需要別人出面讓他們給面子?”

    “……我哪兒那麼大面子。我又不是六道無常。”

    莫惟明擡起了頭。梧惠被一口飯噎住,灌了口茶水後,也擡起頭。

    白冷的義父並不遮掩。他稍微將墨鏡向下拽了一下,露出一雙黑眼底、白瞳孔的奇異的眼眸。兩人深深地吸了口氣,視線齊刷刷地挪到白冷臉上,卻不敢挪回去。

    擁有這雙眼睛的走無常,只可能有一人。

    神無君很快將眼鏡推了回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讓我們知道這種事,真的好嗎。”梧惠小心地說,“該不會,我們回不去了吧?”

    白冷連忙說:“兩位別擔心。這件事算不上什麼祕密……雖然我平日比較避諱。義父希望我憑自己的能力上升,而不是誰的什麼名號和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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