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道長後悔得很快。
他的衣物還帶着水,黏在身上並不好受。他本想換下來擦擦身子,再穿上乾淨的內襯。只是他沒想到,本以爲只有兩人的客房,卻偏偏多出一個人來。
還是個女人。
嚴格來講,是個死人。
死人也是女人啊
成何體統。
柒姑娘就一直那樣笑着,雙手擺在前頭站在牆邊,望向這裏。
“打個商量”山海開了口,“能讓柒姑娘和阿鸞她們一屋麼”
施無棄並不在意,他剛纔乾脆利落地褪下長衫。他有些莫名其妙地問,爲何
山海指了指身上泡溼的道袍。水漬沒有完全乾透,幹一片溼一片的。
“所以哦你一個江湖人,在意這點問題”
施無棄還未換了上衣,山海的視線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按理說是無所謂的一件事,但站了個人在旁邊尤其一想到睡覺的時候,她可能就這麼杵在牀邊,直勾勾盯着他,簡直比睡棺材還讓人渾身發毛。
“再怎麼說,她生前也是個姑娘,我只是覺得”
“哪兒來這麼多繁文縟節”施無棄站起來,“死人罷了,你慌什麼呢我還以爲你帶着你徒弟四處闖蕩,是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的事,誰知道你也跟個娘們一樣。行了,快把衣服換了,一會凍死你。”
“不是,我是說”
“怎麼着,還要我幫你”
“等放手,別扯頭髮,纏住了”
“誒,施公子,話說柒姑娘”
一陣短促的開門聲,慕琬從門口伸出頭。
“打擾了。”
不是。
“梁丘姑娘,等等,梁丘不是你想的那樣”
施無棄望向緊閉的門,又看了看山海,一臉無辜。
“啥哪樣”
“感覺解釋不清了。”
“解釋什麼”
“你閉嘴。”
施公子一個晚上都沒鬧清楚,凜道長怎麼忽然就生氣了。
最後,他只得說服自己,梁丘姑娘是正經人,不會想亂七八糟的事了。
至於施公子,誤會就誤會吧。反正也不是啥好人。
施無棄換好了衣服,將那根筆桿遞給凜山海。山海接過來,擺出畫了陣法的布,口中唸唸有詞。施無棄饒有興趣地看着,並不打擾。直到筆桿子衝着東偏南倒下去,他纔開口。
“你說憑這玩意,真能找到涼月君”
“用久了的物,都能尋到主人,尤其是靈力強大的走無常們。”
“看着是用了挺久的。誒,你們還得走多久啊”
“我想快了吧。”
施無棄好歹退讓了一步。雖然也不放心柒姑娘去隔壁屋子,但他令她坐在椅子上,面對着牆,這樣避免了視線接觸。可是山海望過去的時候,看着一個女人端坐着背對自己,衝着白花花的牆壁不知在看什麼,還是覺得哪兒不對勁。
“要不還是讓她轉過來吧”
“不是,你事兒怎麼這麼多。”
而梁丘慕琬那邊,的確沒心思琢磨那兩個大老爺們的破事。
三.雩辰彌生鶯月君,縛妖鎖。
七,夕書文相涼月君,萬鬼志。
十一,辜葭潛龍霜月君,錦桐鄉,封魔刃。
十二,歲暮朧師極月君,斷指琴魔。
二,柳酣雪解如月君,阿鸞的大師父,畫師,藥師。
四,清和殘花卯月君,百骸主之友。
紅衣。
笑面狼。
最初的那張紙上,多加上了幾行字。
至於卯月君的事,她在客棧裏隨便問了幾句。施無棄說自己與她只見過兩面,還是十幾年二十年之前,但姑且算是友人。那是一位美麗溫婉的長髮女性,更多的事也並未告訴她。
那御火的紅衣妖怪與名爲笑面狼的刺客,毫無頭緒。宗主的事,更是下落全無。
阿鸞翻了個身,她放下筆,很快熄了燈,怕吵醒她。
第二天一早,她與阿鸞洗漱完,收拾好東西,騎着馬到了街口。他們昨夜說好在此處會和。只是遠遠地她就瞧見山海旁邊多了一匹馬,馬背上有兩個人。
“施無施公子”她略微皺起眉。
“阿柒”阿鸞毫不介意地對他們揮揮手。
那邊的三人回過頭,柒姑娘還對她擺了擺手,慕琬自然知道是百骸主使然。
“你怎麼”
“我想了想,倒不是怕你們反悔,只是覺得等你們找到萬鬼志時,歷經千難萬險怕是早把我給忘了。再者,我怕你們能耐差點兒,便決定隨你們上路多幫些忙。如何還不謝我。”
慕琬用詫異的眼神望向山海,他並不反對。
“多個照應。”他說。
“你這就,同意了你們昨天”
“昨天什麼”黛鸞回過頭望着她。
“我合理懷疑”
“懷疑什麼”施無棄也看向她。
凜道長的目光很空曠,像是放棄解釋了。
路上,施無棄給他們講了個故事。
從前有個姑娘,家裏窮,爹媽把她賣到別的地方去了。姑娘身上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只有成年那天母親繡了一雙鞋,漂漂亮亮的,她不捨得穿。東家是個木匠,把她納作妾。大老婆看不慣她,還搶走了她的那雙鞋子,說下地幹粗活容易弄髒,收起來,她也沒再問了。
村裏有座廟,用來供奉當地爲非作歹的一個妖怪,求它莫要作惡。每年村民都拿貢品來,但妖怪依然喫人,村子的規模總是無法擴張。誰曾想,獻貢品那天,她在供桌上看到了孃親給自己繡的鞋。過了幾天,她想方設法溜去裏面把鞋子偷了回來。
很快到了收莊稼的那天。人們在地裏幹活,天突然陰下來,滾滾黑雲傾天而下。村民知道是妖怪來了,嚇的躲回家去。屋外狂風大作,轟雷陣陣,半柱香的功夫天才放晴。人們照例出來清點人數,發現人沒少,作物全沒有了。
誰知道是不是那妖怪想換換口味,還是故意爲之呢姑娘臉色變了,大老婆也一直覺得蹊蹺,從家裏翻出了那雙姑娘藏起來的鞋。憤怒的村民將其歸咎於她,稱她是妖女。他們令她把鞋穿上,砍掉她的腳,將染紅的鞋供奉回去,又將她投進井裏。姑娘自然是淹死了。
那天以後,十年不遇的大旱降臨。井水河水都逐漸乾涸,莊稼又沒什麼收成,再加上妖怪依然作惡,人口是隻減不增。姑娘爛作狂骨,那口井一到夜裏就能聽到盪漾的水聲,引人過去。她逢人便問“要喝水嗎”,多數人被嚇得魂不附體,少數拒絕的也發了瘋,他們都投井死了。就這樣,整個村子的人死的死,溜的溜,幾十年過去,一個人也不剩了。
“那狂骨是姑娘化的,大妖怪便是百年前被封印的祟。玄祟鎮,還有鎮祟的意思。下面百具屍骨,她少說害了三代人。那又如何呢,還不是自找。”
施無棄調整了手裏的繮繩,說完了這個故事。
“只是我見還有孩子的屍體,說來也是無辜。”山海思索着。
“一羣愚民。大禍害生的小禍害,死了也罷。”
“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話”
慕琬瞥了一眼他。不過她很快察覺到,放在以前,自己或許也覺無所謂的。不知從何時起,她變得像山海似的。雖然還沒到跟着一起多管閒事的地步,但心裏有些權衡,的確同過去不太一樣了。
“難怪我從八荒鏡裏,看到的是一張姑娘的臉。我險些以爲自己看錯了。”
“哦八荒鏡”施無棄看着他,驅馬靠近了些,“你有這種寶貝早知道昨夜偷了你的包袱走人。還有什麼好東西,都借我看看”
“你離我遠點。”
“道長好無情啊。”
黛鸞看着前頭的兩人,忽然被身後的慕琬遮住眼睛。
“小孩子別看,會長針眼。”
去找涼月君的路上,又是一片山。山不高,卻很長,牆一樣地橫在他們面前。這山不算很陡,但馬走起來依然困難,耗了兩三天他們才翻過去。下山的時候,坡度緩和很多。這一帶的山腰也很長,能看得到一片連綿的屋瓦。看來有一座村子可以歇歇腳。
村子的規模不好說,感覺比幾天前的死村要大,卻比不上玄祟鎮般熱鬧。
太陽快落山了。他們看到一個穿着肚兜的小孩坐在大石頭上玩泥巴。山海下了馬,想打聽住處。小孩擡了頭,瞅着他的道袍,用清脆的聲音問他
“你是道士”
“唔,正是。”
“那你能殺妖怪嗎”
山海回頭看了看同伴們,不知如何回答。不如說,他不知這孩子爲何這麼問。他明明記得,這一路上青山綠水,不見得有什麼妖怪。他不清楚小孩純粹是好奇,還是
這時候,從遠處趕來一位包着頭巾的婦女,看樣子是剛乾完活,來找孩子。一見到他們,她便愣在了原地。
山海太熟悉那求助的眼神了。
慕琬嘆了口氣。
“你又怎麼了”施無棄問她。
“你很快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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