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七十一回:等夷之志
    “小傢伙,你什麼時候溜進來的”

    望着坐在對面的銀髮女人,黛鸞嚇得大氣都不敢喘。.zhetian..siluke但相比之前,她已經放鬆許多了,不知是因爲耗盡了用來害怕的力氣,還是當真覺得一羣蟲子比一個女人可怕的多。

    “呃就,好一陣兒了吧。”

    皋月君噗嗤一笑,問她“你是不是覺得,妾身比那些蠱蟲漂亮多了”

    “是啊”她大大方方地承認。

    “妾身的真身,你要看麼”

    黛鸞思考了一下,然後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坐在這張小小的桌子前,阿鸞與皋月君面對面。她覺得,這個女人或許早就發現她了,但並沒有當着那個男人在時揭露出來。

    “你可知妾身是何人”

    阿鸞再次老老實實地搖頭,隨即問她

    “至少我覺得,你肯定不是一般人。要麼是那種很厲害的大妖怪,要麼是六道無常那樣的。”她小心地試探。

    皋月君又抿起嘴,伸出雙手撐着臉頰。

    “小壞蛋聰明得很呢。”

    “咦”阿鸞向前坐了些,“你當真是無常青璃澤的無常,不就是”

    她只是笑,不說話,算是默認。黛鸞沒激動一會兒,又嘆了口氣

    “我師父他們在找你他們想知道萬鬼志在哪兒。但有妖怪變成我們友人的樣子,襲擊他,我就和他們走丟了。”

    “你師父,莫不是那個凜霄觀的道士那位友人,莫不是百骸主”

    “你真的是皋月君這天下,果真沒有你不知道的事”

    “這天下世人的疑慮,永遠比答案來的更多。妾身啊,並非是無所不知,但可以無所不知。你莫擔心,妾身已與他們見過面了,他們方纔平安回去。”

    她將“可以”二字咬得重了些。阿鸞覺得,她一定是有真本事,而不是生來就有什麼神力。她放在桌下的手揉了揉衣角,有些焦慮。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做,該說什麼,才能說服皋月君放她回去。聽先前那兩人的對話,阿鸞總覺得,這女的也不是什麼好人。

    “真的嗎那就好”

    “你可知,爲何妾身的小朋友們不敢靠近你”

    “不知。”

    “你身上有個香囊,裏面混了些稀世罕見的藥材,驅蟲辟邪。而且,它能遮住你的氣味若不妾身的小朋友來報信,妾身也不知你混進這裏呢。”

    “原來如此”

    皋月君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一隻手仍拖着臉,另一隻手伸上前。

    “妾身無意刁難你你將那香囊交付妾身,妾身就派人送你回去,如何何況,作爲答疑解惑的代價,你那雪硯宗的姐姐也許諾將它給我了。”

    黛鸞皺起眉頭,有些犯難。她覺得皋月君不至於騙她,但又不想就這樣把慕琬的東西給她萬一她騙自己呢而且慕琬說過,這香囊是她很小的時候就帶着的,意義非凡,就如她的桃木劍和平安鎖一樣。劍被山海拿走了,她也不一定願意換。

    平安鎖

    “我不想把它給你,因爲這不是我的東西能不能換一個我可以把我的平安鎖給你,是純銀的。”

    說完,阿鸞從身上笨拙地解下了那枚平安鎖。鎖又褪色了,縫隙有些發黑,但沒先前那樣嚴重,神鳥仍清晰可見。皋月君接過她的東西,隨便看了一眼,笑了笑,又給她推了回去。

    “你看妾身像缺這些東西嗎”

    她擡起雙手,身上的銀飾叮噹作響。它們都亮晶晶的,在黑漆漆的洞裏泛着美麗的冷光。那些飾品都比她在之前的銀鋪裏見的精緻、漂亮。<a>

    “是不缺”

    黛鸞有些泄氣了,將下巴擱在冷冰冰的桌上。皋月君伸出手,在她的頭上揉了揉,像親人似的親切。

    “但你的誠意,妾身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你做得很對,這很好反正妾身呢,也不急着問你那姐姐去要,這些答應了的東西,遲早都是妾身的。”

    可我真的想回去啊。阿鸞暗想着,沒吭聲,臉還攤在桌上。

    “妾身還真有些喜歡你,你比我那幾個孩子都要可愛。不如你再想想,還有什麼願意拿出來換的”

    “可我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阿鸞抽出空空的兩個口袋,嘆了口氣,“我在家裏要什麼有什麼的。不如你先送我回去,我寫封家書問他們寄些錢來真的,我說話算話的。”

    皋月君輕輕搖搖頭。

    “那你看妾身像是缺錢的樣子麼”

    “唉,也不像。”

    阿鸞將臉扣在了桌面。

    “妾身也並不愛錢。”

    “有錢人都這麼說。”

    “那是自然”皋月君伸了個懶腰,向後仰去,“但妾身更喜歡人們重要的東西。”

    阿鸞擡起臉,又將下巴當做支點,傻乎乎地問“爲什麼”

    “在妾身成爲六道無常前,也是覺得,世間人心都是假的,只有錢是真的。但人爲了錢財便能親手掐了感情,哪怕是血親骨肉也下得去手。我又覺得,人吶,是真的壞,這錢也真的髒。可又有何用人都離不開人,人也離不開錢。”

    阿鸞微微點頭以示同意。

    “我又想啊,說不定這世間萬物,除了人和人的錢,才都是真的。”

    “你是說江山景色”

    “是呢。山石河冰,飛禽走獸,花鳥魚蟲哪個不比人更美,哪個不比錢更真妾身愈發喜歡這些蟲兒了,它們好看,又不壞心眼兒,不像人一樣它們只爲了生存掙扎,只想活下去,不會爲了三兩錢財你死我活家破人亡。養得好,它們還能幫你做你想做的一切。唔,你們或許喚這爲巫蠱咒術,無妨妾身越養越喜歡,越養越多,乃至以身飼蠱,讓自個兒的身子也成了蠱池。”

    “呃啊你不痛嗎”

    走火入魔大概說的就是這種狀態吧。阿鸞聽了直冒冷汗,但又不敢說些什麼。

    “痛。又痛又癢,摘膽剜心的痛。可這比起人活着的苦,與人相處的痛,要好受得多。”

    “那、那後來呢”

    “後來,妾身就被蛀空了,剩一副千瘡百孔的皮囊,人人見了都要罵,都要怕,都要躲。再後來,身子被蠱蟲填滿,魂兒都沒地方放了。可那時候,妾身的名字卻仍在生死簿上,妾身還作爲人而活着,死也死不了,落得一個人間地府都去不得的下場。”

    “所以,奈落至底之主,讓你當了走無常”

    “唔算是吧。不過,多虧了恩人引薦纔是。”

    阿鸞想起她叫之前那個男人恩人,或許就是他了。說不定,他也是位六道無常。她對無常鬼們的事知道的不多,僅是猜測罷了,也不好問什麼。現在的她只是隱約明白,爲什麼皋月君喜歡人們珍視的東西這些東西上寄託了許多人與人的感情,比人和財本身要有趣得多。何況一些法術的研究,也的確用得到。

    “啊,重要的東西”

    阿鸞忽然想起來了,這麼個東西,除了平安鎖,她還是有的。

    白天出門前,她猶豫着要不要背藥箱。慕琬說要走山路,揹着麻煩,她就沒有帶。但是她思前想後,臨走前把白瓊扳指從小抽屜裏帶出來了。

    她將扳指攥在手裏,磨磨蹭蹭地遞在皋月君的面前,不情願地攤開了手。

    兩隻輕盈的靈蝶飛過來,落到戒指上。它們呼扇了兩下翅膀,將扳指拎起來,遞到了皋月君的手裏。

    “朱桐。”

    她剛開了口,一隻小小的蜘蛛從她身邊落下來,自己切斷了線,掉在地上。一個女孩忽然從那個位置站起身,對着阿鸞甜甜一笑。那姑娘穿着白色和粉色的綢緞,在整個清冷的洞穴裏,也散發出如那笑容一般的甜美來。只是她的眼睛很黑很黑,沒有一絲絲眼白,像是兩個發着細碎光芒的空洞,有些可怕。

    “在。”

    阿鸞立刻聽出,這是一開始與皋月君交談的女孩的聲音。莫非剛纔她一直在麼

    “你知道她師父在哪兒,送她回去。”

    “是。”

    被稱作朱桐的小姑娘對皋月君深深鞠躬,繞過桌子走來,對阿鸞伸出了手。

    跟着她走了幾步以後,皋月君忽然喚住阿鸞,她回頭看她。

    “小丫頭,你當真不想看妾身的真面目”

    “不不不,好意心領了。”

    她立刻輕輕推了推朱桐的後背,小女孩和皋月君都笑出了聲。

    而在兩人離開之後,皋月君的笑容在臉上不曾消散。一條金綠的壁虎從她的肩膀爬過來,扭着頭看她。她拎起它的尾巴,將手伸遠了。這時候,它就弄斷了自己的尾巴,掉在了地上。

    狩恭鐸直起身,同樣恭敬地對皋月君行了禮。

    “大人”

    皋月君搖搖頭,身上的銀飾跟着叮噹作響。她示意他不要說話,只是在他的面前攤開一隻手,另一隻手依舊拖着臉。她懶洋洋地說

    “把它帶給朽月大人。好好道歉,你鬧的他不開心了。還有去找解煙。”

    狩恭鐸順從地低着頭,伸出雙手。皋月君將手反過來,讓白色的玉扳指掉在他的掌心裏。

    “在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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