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七十一回:深山長谷
    山海和黛鸞在這座山峯裏走了五天。

    迴歸野性的日子不那麼好過。他們逃得匆忙,沒有任何準備,只能以身上有限的東西努力生活。那方溫暖的海中漩渦將他們傳到了山腰以下的洞穴。洞穴很潮,也很溫暖,生長着很多發着光的植物,讓山海在某一刻覺得回到了玄祟鎮的溶洞,很遺憾他知道不是。兩人出去之後溫度突然低了許多,他們不禁同時打了個寒戰。而看樣子云層出現在半山腰上,他們雖然不在山根,卻依然很遠。

    之後的幾天裏,他們就靠只添過一次衣的冬裝,一路向上攀登。喫的東西就靠挖野菜,或設陷阱捕些小動物。山海有時會驚訝於黛鸞所熟練的這些把戲,比起深閨中長大的千金小姐,她更像個上山下地的野丫頭,這是好事。而陰陽術令生火引水變得簡單,頭兩天,日子還算好過。

    黛鸞手裏有一把生鏽的短匕,她說是唐懷瀾隨手給她的。山海怕她拿着危險,就別在自己身上,一路上割些必要的東西,甚是方便。她估計也沒有想到這一無意的舉動,會讓這師徒倆省些麻煩。對於她和唐傾瀾,他們既說不上喜歡,也不能算是討厭。那兩人在他們眼裏同無數江湖過客一樣,所爲一切皆爲謀生,無可厚非。

    至於唐赫,山海也不好評價。他總覺得他的所作所爲都帶着目的性,而且它們不是獨立存在的。在這一切細節之後,彷彿暗中潛藏着一個不爲人知的龐然大物。但這只是一種感覺而已,說明不了什麼。如果可以,他不想再與他有更多接觸了,他的友人們最好也不。

    往後的日子就開始困難。他們走得越高,空氣越冷,有限的衣物難以抵擋高山的寒氣。這種寒不是簡單的冷,它穿過衣服,滲透皮膚,捂得再嚴實也無法阻攔。水和植物也少了,爲數不多的動物更是機敏,他們飢一頓飽一頓。

    可擡起頭,距離那漫漫雲海,還有很遠的距離要走。

    黛鸞可能受了風寒,總止不住地咳嗽,或許因爲空氣稀薄。山海還好,她的心跳卻變得很快,呼吸都加重了。她時不時犯困,又不敢睡。山海摸上她的額頭時就覺得有些發燙。可黛鸞稍微緩過來些,低燒就退了。這反反覆覆也不是辦法,可她卻隻字不提放棄的事。

    她肯定很難受,山海想,不論身體還是心。

    雲外鏡,就算單是聽到它的名字,都覺得是九霄之外的神器法寶,豈是凡人能輕易得到的東西。凜山海並不是第一次覺得自己能力不足了,只是這次,他感到格外無力。

    第六天的時候,他不得不揹着黛鸞走路了。

    他常年在空氣稀薄的凜霄觀生活,粗活累活也都幹過,背一個十幾歲的丫頭不是難事,只是沒想到那藥箱子也沉甸甸的。不過就算加起來也不算太重,對他而言,更加沉重的東西壓在心口上,讓他有種與阿鸞類似的、呼吸困難的感受。

    雲層近在眼前了。身邊已經出現了稀薄的霧,十分朦朧,也十分清涼。手撈過去,能感覺到涼意但並不至於被凍僵。路上開始出現不少積雪,他時常覺得腳下很冷。可就算凍僵了,他也不說一句話,只是咬着牙繼續走。

    他回憶起小時候,被極月君救過的那次。那裏的雪更多,更厚,讓他一腳踩空。這一次雖然積雪沒那麼厚重,極月君卻不一定會出現。

    山海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

    黛鸞感覺好點的時候就鬧,在他背上晃來晃去,讓他背不住,然後自己下地走。但通常走不了多久又得歇着,讓師父再背起來。中午時分,天空飄了些零碎的雪。黛鸞趴在他背上伸出手,接了一點雪花,嘆了口氣。

    “我們回去吧。”

    山海知道,她不是說放棄的意思。這幾天來她從沒表現出半點不情願,反而比顧慮頗多的他還要積極。所以她現在說這些話,一來是不願意再麻煩山海,二來是得調整對策了。

    “好。現在嗎?若要回去,我可就轉身了。”

    “……我想想。”

    山海停下腳步,仰起臉,感受到雪花落在臉上的冰冷,和阿鸞呼吸的熱氣。下雪不是最冷的,融雪纔是。等這陣小雪停下來,不是下午便是明早,都會冷得令人無法支撐下去——至少靠他們現有的東西是不足以禦寒的,食物也並不充沛。

    沉默了一會,黛鸞還是沒想好。山海知道她的性子,倒也沒直接勸,而是說:

    “我們此行匆忙,準備不足,冒冒失失就往上闖,有些欠考慮了。留得青山在,下山找些村落,或是暖和些的地方重振旗鼓會更好些。順便,也能打聽些雲外鏡的事。”

    “這座主峯,不是在絹雲山脈的中央嗎?這裏……真的會有村子,會有人來?山海,你知道的,我們走到現在可是半點有人活動的影子都沒見過。”

    他們都不再說話了。雪勢不減,甚至還下大了些。這令阿鸞打了個噴嚏。

    “再看一看就下山吧。我們快到雲間了。”

    她妥協了些。畢竟她也不傻,不會真的拖着一副脆弱的身子,給師父拖後腿。她開始很着急,想快點找到雲外鏡。現在,對她,對他們而言,雲外鏡早已與失落的萬鬼志無關,而成爲施無棄和慕琬安危的象徵了。

    山海是贊成的。黛鸞又從他背上跳下來,自己走路了。她比剛纔有活力了些,或許是因爲知道了下一步的期限,有了些許盼頭。雪不再變大,只是持續飄灑着。他們又走了一陣,直到當真置身於茫茫雲海之中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逢魔時,四下安靜的可怕,雪也停了。雲霧纏住了他們的眼睛,兩人緊攥彼此的手。太陽落山了,從側面將這一帶雲霧染成金黃色,如置身麥田,給人溫暖與豐收的錯覺。

    至少短暫的喜悅是真實的。

    地面上的雪也泛着晶瑩的、星星點點的光,像是把細小的碎鑽灑在裏面,用雪掩上。師徒倆深知,在此地尋找雲外鏡與大海撈針、鐵樹開花無異。這幾天的疲憊令他們徹底從慌亂中清醒過來,心態也被磨礪了許多。

    “走吧。”山海說着,蹲下了身,讓她上來。

    黛鸞沒有力氣去鬧脾氣了,乖乖趴上來。她真的很累,但也釋然了。雖說整片雲海還有很久的路要走,但勇攀高峯從不是爲了征服,僅是證明自己來過。

    再來便是。

    天色暗淡了,太陽很快落下去。在最後的光彩中,山海決定加緊多走幾步,找一處相對安全的地方休息。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這話不假。首先身子骨就已經累了,其次下山的路走起來比上山要陡峭,落腳更要注意。最後一點,來時的路覆蓋了新一層的積雪,讓他無法分辨出原本走過的路,只能憑感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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