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一十七回:別無長物
    心中的警鐘突兀地響起,慕琬本能地後退一步。這怨不得她,人在短時間內受到死亡威脅時,除了爲人之父母,沒誰會下意識地保護誰。即使是相愛至深的戀人,有時也難敵求生的意識。

    山海的反應慢了些,他猜不透朽月君要做什麼。但他很快用行動告訴了他們答案——他突然攥緊了木棉的脖子,將她輕而易舉地拎了起來。

    衆人吃了一驚。雖說木棉現在大概已經不是依靠氣管呼吸了,但這個動作仍象徵着生命會受到威脅。他們想阻止他,尤其是最近的慕琬,即使知道傘或許不再管用還是毅然決然抽了出來。但朽月君向後閃去,順勢將木棉打橫抱住,彷彿她輕得像一團棉花。他這次轉了個方向,在山海的後方現身。他剛回頭,朽月君又離得更遠了。

    “我勸你們不要跟來。”朽月君笑着說,“你們不來,她還能活。”

    慕琬反過方向朝他折跑,他卻已經消失在朦朧的瘴氣中了。情況焦灼起來,黛鸞急切地跺着腳,指着他們離開的方向說:

    “我們得救她!”

    “怎麼救?”如月君淡淡地問,“那孩子應該和你們也沒什麼關係。”

    “不,有關係,有關係的!”慕琬左邊攥着拳頭,右邊攥着傘,“那孩子當年也算救過我一命,不能讓她出事。”

    意外的是,山海超乎尋常般冷靜。他的面色的確也顯露出擔憂,只是嘴上這樣說。

    “他爲什麼要挾持木棉姑娘……而不是我們中的任意一人。若不對我和阿鸞出手,或許是顧慮如月君的存在,但梁丘離他很近。看那力道,甚至可以把她的傘輕易折斷。但爲什麼沒有這麼做?如月君,您有何高見?”

    “我……不是很瞭解這個人。但我打賭,他說不讓你們去,便最好別去。那裏是離宮。雖然也是中平門,但景門囚於秋死於冬,你們回不去現世的。”

    黛鸞望了一眼來時的方向,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憂鬱,那種成年人似的憂鬱。

    “我們還不能走……施無棄還沒跟上來,阿柒也下落不明。”

    如月君看上去有些無奈:“這可真是……罷了,我也沒法替你們權衡利弊。只是我話先說清楚,出了巽宮,現世的時間又要延上些許,也不知道坎宮那江姑娘又該如何。而離宮再往西南走可就是坤宮,坤宮可是死門。”

    “我們不會再過去了。只追到離宮,盡我們所能去救她。若再往危險的地方深入,我們也……也無可奈何了。”

    山海這話的用意,一方面是爲了給如月君交代,一方面是安撫慕琬的情緒。可如月君沒什麼變化,後者倒是更焦慮了。慕琬說:

    “沒時間能耽擱了,我先走一步。”

    她急匆匆跑過去,黛鸞想追,又回頭看了如月君一眼,見她沒有跟上來的意思,有些遺憾地嘆口氣,也追慕琬去了。山海跟上前,如月君突然喊住他。

    “凜道長且慢。我最後交代你們一句。我在這兒,是爲了安撫百骸主先前擾亂的秩序。荒骷髏的確回到中宮的封印中,但八門已有三門受到驚擾,若再出什麼事,又會引發混亂。到時候,他雖然不會難爲我們六道無常,卻難免對你們生出殺意。”

    “……感謝您的提醒,在下銘記於心。我們儘量不再鬧出動靜。之前的事,抱歉了。”

    “也怪不得你們。快去吧。”

    說着,如月君先轉過身走了。凜山海目送她走了幾步,轉身去追那兩個姑娘了。三人一直跑到離宮。景門易動口舌,常有血光之災。深諳九宮八門之理的凜山海卻在相當的程度上期望,這些事可別真正發生就好。

    三個人雖然沒有分開行動,但也看着三個方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山海走在最中間,黛鸞和慕琬分別朝左右看着,一面注意腳下,一面警覺着周圍的一切。他們偶爾喊一嗓子,卻沒人迴應,只有瀰漫着的瘴氣如影隨形。黛鸞感到一陣胸悶氣短,差點栽進泥漿。山海提醒他們把藥喝了,之後幾人的症狀纔有所緩解。路上他們注意到,比起之前,此地完全沒有任何浮木,或許是因爲正對着來時的休門,離當年的“桃源”最遠。

    又走了一陣,慕琬看到沼澤深處,有什麼東西隱約顯露出輪廓。

    “誰在那兒!”

    她大喝一聲,兩人都看過去。瘴氣似乎稀薄些,也或許是那影子近了,模樣逐漸清晰。

    沼澤中央有一塊凸起的石頭,朽月君就端正地站在那兒。他一隻手捏着木棉的胳膊,她以很危險的姿勢斜踩在石頭邊緣,只要朽月君鬆手,她一定會掉下去。

    她大概是很想喊些什麼的——但沒用。她的臉已經浮現出明顯的樹木的紋路,嘴巴像一道在樹幹上砸出的溝壑。但那道溝已經開始癒合了似的,留下乾枯開裂的痕跡。她發不出一點兒聲音,更是僵硬到做不出動作的地步。

    她大概想呼喊,也可能一點聲音也不想發出來,想趕緊讓他們離開,但沒人猜得透她到底想說什麼了。山海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東西,卻彷彿能感到這木質的外殼下,她被困住的靈魂發出尖銳的吶喊,聲嘶力竭。

    “哎呀,我就猜你們準會來。”

    “放人。”

    無視那語氣裏帶着不合時宜的甜膩,山海拉下臉來。

    “你們怎麼就是聽不懂我什麼意思?我說的就那麼不像人話嗎?”

    像是被自己的說法逗笑了,朽月君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輕笑。山海知道,他的徒弟和朋友一定氣壞了,恨不得衝上去撕開那笑嘻嘻的嘴。但他意外地冷靜,或許是出離憤怒也說不定。他沉住氣,重複了一次。

    “我說放人。”

    “爲何?我說的很清楚吧,只要你們不追,她就不會死。是你們違反規則在先,就算她死了,可也不能怨我。”他將臉湊近了木棉,木棉的眼珠有些驚惶地轉過去,卻無法脫離控制,“我不喜歡殺人……我喜歡借別人的手,看你們殺人。”

    這說辭暗含的或許不止他們,不止唐赫,甚至不止咲面郎。他的作風從他誕生之日便是如此,猜也不用猜。慕琬和其他人,其他與他過來往的人,都能很輕易地想來他的行事風格,卻永遠不知爲什麼。他生來就是善的反義詞,而那位大人卻相當程度地重用他,只因爲他的確存在的個人能力,以及與那位大人相似得該死的某部分理念。

    “沒有人該服從你定的什麼狗屁規矩!”黛鸞罵起人,“把她還回來!殺人就是殺人,少找那些冠冕堂皇的藉口!”

    朽月君挑釁般挑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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