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五十二回:以偏概全
    天亮了,紅彤彤的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廣闊的原野在強光的照耀下黯然失色,草影延綿成一片漆黑。逆着光,有幾個影子朝着黛鸞的方向靠近。她拉了拉山海的衣角指向那裏。

    是葉月君和她的雁羣。

    她抓着弓一躍而下,焦灼的神色寫在臉上。

    “打起來了,那邊。”

    不遠處早已醒來的兩個唐家人本在閉目養神,聽到這話,他們同時睜開了眼,將視線微微朝這邊傾斜。施無棄撥開山海擠上前,質問似地說:

    “誰和誰?哪兒?”

    “唐赫……與瀧邈。在東邊,但很遠。”

    突然,那兩人瞬間起身,閃電似的影子與他們相擦而過,去往日出的方向。施無棄心裏一驚,知道若讓那兩人捷足先登怕是拿不到東西,立刻追了上去,連柒姑娘都沒有帶。

    “哎——”

    葉月君短暫而錯愕地發出感慨,隨後嘆了口氣,輕聲嚷着:“就知道……”

    “您別急,慢慢說。”山海問,“具體情況如何?”

    “當時我沒有輕舉妄動,怕驚動他們二人,才轉過頭來告訴你們。早該想到,他們沒有省油的燈,這下場面怕是要更亂了。不過距離這兒還有一段距離,也不知他們怎麼樣了。”

    “勞煩您給我們帶個路了。”

    山海帶着慕琬、黛鸞和柒姑娘一併過去。那三位實在跑的太快,步伐輕而遠,在草甸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太陽越升越高,在盛夏迎着日光向前奔走,即使是溼地也令人滿頭大汗。他們跑了很久,望着廣闊而安靜的草灘,山海感到些許困惑。

    “是這裏嗎?”

    “……本來是這裏的。”葉月君也是一樣。

    那邊有一座垮塌的屋子,受到嚴重的破壞。這種破壞不是因爲時間太久,水與植物侵蝕的作用,而是一種來自直接性的外力在短時間被摧毀。施無棄站在那裏,還在附近觀察。他用手摸過斷面,很粗糙,還有碎粒,是才被打壞的。

    “懷瀾他們呢?”慕琬問。

    “追過去了,不知追沒追上。”施無棄搖着頭,“本以爲在這麼安靜的地方,若有打鬥會十分明顯。但這兒太廣闊,風、水、草、泥地,都把聲音帶走了,很難察覺什麼動靜。”

    幾人走上去查看情況。山海明顯注意到,除了這座建築,這兒的確是發生過打鬥的。被掀開根系茂密的草皮,深深凹陷的幾處地面、有灼燒痕跡的被燻黑的植物、割裂成幾塊的零星水域。這是一場激烈的戰鬥,慕琬有些發愣,她回過頭再三確認:

    “真的是瀧邈麼?”

    她怎麼也無法將那溫和的形象與此地的戰況聯想在一起,就像她不相信瀧府滅門案的罪魁禍首就是他一樣。可如今將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的確是情理之中的。

    “我確定。”葉月君嘆了氣,“但他有些……不太一樣。”

    “他不是被那個奇怪的爐子控制了吧?”慕琬追問,“那東西就在他身上,對不對?”

    “不好說。乾闥婆的香爐很……奇怪。投進去的就算是普通的香,也會極大程度地發揮出額外的力量,但這些力量本身就是伴隨詛咒的。”

    “什麼意思?”

    “代價。”施無棄說,“我聽說過,若是從它身上獲得實現願望的力量,便意味着今後還需要償還同等或更甚的代價。有希望就要付出絕望,這是當年‘香陰教’標榜的東西。”

    “香陰教?”黛鸞又聽不明白了。

    “它究竟算是正經信仰還是一個邪教,至今還沒有明確定論。”葉月君神色憂愁,“若是寫在臉上的邪教,他們只會說些好聽的,挑着好處告訴你。愚昧之人信以爲真,盲目聽從他們,成了信徒,被剝奪思考的能力,想着行惡就能昇天。不過香陰教的‘真神’在那時的確存在,那就是乾闥婆。他們先讓你從虛幻的香氣裏看到蜃氣樓的光景,使你心生嚮往,再把好和壞,明和暗,明明白白放在你面前,讓你自己選。受到蠱惑的人會認爲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有收穫,也有付出。雖然他們也都做的是些不恥之事,可受到這層教義影響的信徒們,都認爲有得有失是理所當然。而‘真神’會以焚香淨化此惡。”

    “……還不是歪門邪道。無非換了種說法利用人貪圖便宜、不勞而獲的心。”慕琬搖了搖頭,“可這東西現在在瀧邈手上,他……他會受到怎麼樣的影響?滄羽騙他回去該不會就只是想利用他半人的身份吧?”

    “我與霜月君聯繫過。他告訴我,其實除了滄羽外沒有妖怪希望他回來……他的族人也認定他是妖中之恥。他們同意滄羽請他這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弟弟回來,纔是爲了利用他。如今不知詛咒是否驅除,可看這反噬,怕是成了。而那羣妖怪也只是冷眼旁觀,覺得一個人類的生死與他們沒有關係,反倒是勸滄羽別再管了。”

    “豈有此理!”

    “難道滄羽還真是個好人……好妖怪?”黛鸞撓撓頭。

    “別拿你們人類的是非善惡安在我頭上。”

    他們回過頭,目光盯向一個方向。滄羽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遠遠站着,冷眼看他們。

    “他在哪兒?”山海直切主題,“您得告訴我們,我們真心實意想要幫他。”

    “你們?幫他?”滄羽幾乎要笑出聲,“連我以爲的家人也不過是利用他罷了……我纔不信你們人類幫他什麼。依我看,你們就是想要鉑銀香爐而已吧?”

    “是啊。沒錯。”施無棄淡淡地說。

    “你別搗亂!”慕琬着急了,“你這麼說他是不會幫……”

    黛鸞突然拉住她的袖子,壓低了聲音說:“等等,我覺得這麼說也是個辦法……”

    “這算哪門子辦法?!”

    “我就是要找那個什麼香爐。”施無棄直白地說,“但這和我們救瀧邈有什麼衝突?”

    滄羽輕搖扇子的手僵了一下,輕念道:“你……”

    “你與我們,妖與人,各有所圖。”施無棄繼續說,“這本是兩全其美,一箭雙鵰的好事,你非覺得我是貪圖什麼纔去做什麼,那就沒得聊了。的確,我不知你們妖鳥是如何討來的寶物,那正是我需要的。你們拿到它也只是爲了達到目的。等詛咒解除,我們讓瀧邈恢復如初,再拿走香爐,這難道不是一場雙贏的交易嗎?我們完全能對你心愛的弟弟棄之不顧,奪走香爐任你們自生自滅。但我們無冤無仇,有做朋友的路子,爲何要憑白樹敵?”

    滄羽一時不說話了。施無棄的說法有理有據,讓他一時聽不出破綻。山海無聲地點頭,早已摸清施無棄的如意算盤。人與妖之間本就很難共情,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法子,在相互間根本是不共通的。反而將赤裸裸的利益擺上檯面,像談生意一樣利弊分明,這對一個真正的妖怪而言是更具備說服力的。當然,除此之外也不是沒有他路。更簡單的——打一架,誰強聽誰的,也是妖怪們的一個辦法,但不對所有妖怪通用。何況施無棄也說了,他們不想憑白生出是非。

    幾人都對施無棄側目不已。都知道他是個純正的生意人,卻不知道他對妖怪的心思能拿捏得如此精確。滄羽確乎是動搖了,轉了轉眼睛,在心中算着自己的賬。

    “口說無憑。”他最後說,“你們是陰陽師,如何證明自己沒把他當成獵物,打算搶了東西了賬?而且你們萬一動刀動劍,這又怎麼算?”

    “……不知在下可有這個面子,來爲你們做公證?”

    一直靜觀其變的葉月君說話了。滄羽看了看她,眼神有些輕蔑。

    “當初你就是負責指導瀧邈‘步入正軌’的?你有什麼本事?還不是被我找到機會趁虛而入。”他的神色十分不屑,“虧你當年也是妖鳥一族。怎麼,披上這層人皮,就開始唱這出雙簧了?”

    “你可以不信任我——你有充足的理由不信任我。”葉月君老實地說,“但翠萍灘是我曾爲你們找的棲身之所,怎能忍心看着鬼影萍遍地橫生,看這水窪裏一片塗炭生靈?我的族人也在你們之中,他們的子嗣流淌着與我相同的血,這不是我多了一身凡骨就可以遮掩的事實。你若還是信不過我,我可以找霜月君來。憑他的實力,在你們眼裏或許更有說服力。”

    “停停停——”滄羽伸出手示意她閉嘴,“別動不動搬出那個刺客來。論狡猾,他心眼兒比你多了去。”

    看來他們也喫強者爲王這一套的……慕琬暗想。不過就是瀧邈對他們太仁慈。

    滄羽接着說:“行,我信你。他們若是食言,你就得拿鬼嘆來抵。”

    “你怎麼知道鬼嘆會——”

    “廢話!”黛鸞剛開口,就被他打斷了,“當初就是她把迦樓羅的亡骸拱手相送。我要回這東西,不過分吧?”

    “可以。”葉月君竟就這麼應了。

    “你難道不懷疑嗎?”慕琬小聲說,“怎麼可能是這種理由?他一定知道默涼會來。是誰告訴他的?”

    “朽月君。”葉月君篤定地說,卻沒有過多解釋,“但我相信你們不會食言。”

    “你不會!但滄……但朽月君呢?!”

    山海算是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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