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八十一回:獨坐愁城
    施無棄用自己的右眼從佘氿那裏換來了一種紅色的結晶,圓形,像是打磨過不規則的小珠子。這種東西有什麼作用,連山海也不太清楚。施無棄只是說,給柒姑娘的。

    其他人沒有爲此評價什麼。施無棄一定是有判斷力的人,這麼做有他的理由。但是,慕琬卻與他大吵了一架——不如說是她單方面的指責。按理說她沒有立場指責別人做什麼的,何況,她也並沒有求得治療天狗的解藥。

    ……但正是因爲她沒有這麼做。

    施無棄不明所以,多少有些疑惑。如何處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如何發揮它們的價值,這都是由那人自己說了算的。別人再怎麼勸說,再怎麼幹預,都也只是些參考性的意見,決定權不在旁人。默涼感覺有些不安,他擔心歿影閣的人想用那東西做些什麼,無棄卻說無關緊要,不過是能看到一些……平常看不見的東西。這也是山海所擔心的事。黛鸞憂慮地問他疼不疼,他笑着說沒什麼感覺。席煜便說他騙人,那一定很痛。

    “沒什麼感覺,真的。不信,你可以試一下。”

    他又拿出這樣的腔調來轉移話題了,席煜當然不幹。

    慕琬也不知道爲什麼要跟他發火,那種情緒不受控制。畢竟再怎麼說是朋友,她被允許稍微放鬆些,不必時刻警惕,偶爾也能肆意妄爲。他們猜歿影閣一定給她說了什麼,但慕琬避之不談。於是從天黑到天亮,從天亮到天黑,她一整天都沒對施無棄說過一句話。就算別人喊她,她也只是應付一兩聲。

    唯一的好消息,是歿影閣良心發現,給他們開了一個普通的靈脈。這個靈脈的出口,也就是那道水簾距離雪硯谷並不很遠。第二天晚上他們找到了城鎮,住進了客棧。她整個白天都在思考昨夜自己的行爲,依然沒找出說得過去的解釋。其他人隱約看出來,天狗還是沒有治好。默涼旁側敲擊,安慰她說回到谷中還能找來當時的弟子幫忙。她拒絕了吳垠,因爲她不想爲此傷害朋友,也不敢讓更多人面臨未知的風險。但這兩條,施無棄都沒有做到,他打破了慕琬給自己設定的原則。或者說,這些原則對他根本不適用。

    一方面怨恨自己沒這麼做——當然,她就算知道結果,那是應該還是不會答應的;另一方面,她又覺得施無棄低估了歿影閣的能力與不要臉的程度。其他人總覺得無棄心裏有數,但真的嗎?萬一就這次猜錯了呢?

    而且……不就是一點血嗎?他連自己眼睛都不要了,會在乎這個?

    她手裏握着一把小刀,是剛纔給那些小孩們削蘋果的。之後,她來天台上透透氣兒,心思不在這兒,鬼使神差地就把小刀給帶到天台了。她感覺很不好,像是一種糟糕的暗示。

    “……你怎麼沒睡?”

    好死不死施無棄這時候上來了。她下意識將小刀藏在身後,看了一眼梯子邊兒,問道:

    “柒姑娘怎麼沒跟你上來?”

    “曬曬月亮,沒必要。”

    “你有這個閒心?”

    “怎麼,我平時曬的還少?”

    慕琬不知道他是什麼品種的植物人,只想快些下樓去。他卻擋在梯子口,沒有一點讓開的意思,難道是注意到自己的刀了?或者至少千萬別揪着昨天的問題不放。

    月光淡淡的,朦朦朧朧。施無棄的右眼處貼了一塊紗布,即使那裏已經沒有流血了。她看着他,覺得這個人突然很陌生。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從昨天嗎?不應該是這樣的,不如說這種選擇根本就是他的風格。世人的生死與他何干?

    那麼,是他從地獄道回來起嗎?爲何她今天才察覺?她自己也不知道。

    “你是在氣我挖了自己的眼睛,還是把它交給了歿影閣?”

    施無棄偏偏就逮這個時候問這種問題,她氣不打一處來,卻自知理虧。半晌,她終於憋出一句:

    “都有。”

    “嗯……我現在給你解釋也沒什麼意義。”

    “是吧。”

    他們兩個人都看着天上,彷彿真是在看風景,但其實心裏都在想別的事情。這家店的天台也很寬,也晾着衣服。這很容易讓慕琬回想起當初柒姑娘撐着衣服陪她的那個夜。

    也是那個夜裏,葉月君將封魔刃交給了她。

    捫心自問,她何嘗不希望柒姑娘能活過來,能有自己的思想,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她會繼承過去的記憶麼?會像一個活過百年的無常似的老成,還是像一個二十來歲的和自己似的大姑娘,喜歡所有這個年紀姑娘們都喜歡的東西?

    她真的能活過來嗎?

    活過來的她,還是她嗎?

    還是單單是他們希望或不希望的樣子?

    想不明白,別想了。她這麼勸着自己,攥着小刀的手微微發抖。她隱隱覺得,現在這種狀態並不好——她把所有心緒都寄託在同行的友人身上了。以前她這麼做的,是家人。但如今這個家也只剩下娘倆個,破碎得不堪入目。想必阿鸞也是一樣的,若有時間真要和她好好聊聊。她年紀更小,不知能不能說服自己……但慕琬也不確定,畢竟她也沒有做到這點。

    家人之後,就是武器,是式神。妖傘葉隱露、式神咒令、血脈的天狗……可如今也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她不知道什麼東西還靠得住。大概就像雁沐雪閒聊時與她說的,只能靠自己吧?但那樣又該怎麼做?連雁師姐都無法自保,她更不覺得自己是靠得住的人。這時,她忽然想起唐赫,那個同樣擁有召喚天狗之力的人——的惡人。難道只有“壞”才能擺脫那些人之常情嗎?她明明對師兄放下狠話,也親手斬斷了那番不堪回首的過往,爲何一點輕鬆的感覺都沒有?莫非她應該像施無棄這樣,“壞”得恰到好處?

    恰到好處嗎?真的?

    慕琬的腦內有一萬個問題盤旋,像葉月君驅之不散的雁羣。

    也不是,不一定。天狗還是能救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自己的左手腕有些發燙。那個草繩十分普通,卻不幹枯,也無法被摘下來。只要讓血碰到它就行了,吳垠就會兌現歿影閣的承諾,將解藥交付於她。然後天狗就能像以往一樣,帶着她馳騁整片藍天,保護他們所有人。

    她總感覺手腕的草繩在牽引她,試圖讓她握着刀劃傷無棄的皮膚。

    當然……這手環兒還沒這麼大能耐,至少他們沒有給它附加這種咒術。這一切活動都是她潛意識的指引。她矛盾極了,不知如何是好,握着刀的手在身後微顫。

    “我換那東西是有原因的,只是不便與你們解釋。”施無棄嘆了口氣,這反而令她更緊張了,“你知道‘碧落’的遺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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