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九十五回:我若沉浮
    真是處刑般既短暫又漫長的時間。

    當這片光芒終於散盡之後,一些人還是視野泛白,看不清個虛虛實實。施無棄倒是絲毫沒受到影響,反而有些過分沉浸於對來者的驚訝之中了。倒不是因爲那些人的姓名身份,而是他們爲何會出現在這裏的事實。

    ——他們是如何來到雲外境的。

    無棄爲此困惑。他看了一眼曉,發現他的表情很古怪。那大約是詫異,又有幾分恍然大悟的樣子。施無棄很難從中猜出他想知道的事。

    “你怎麼……”

    是慕琬的聲音。他轉過頭,看到遠處愣在那裏的慕琬和默涼。

    “你怎麼在這兒?”她終於把這句話說完了。

    “這裏不是……剛纔的地方。”默涼揉了揉眼睛。

    “那是哪兒?這難道不就是——”

    “是雲外境。”

    施無棄將香爐藏在鏡像的世界了。

    高,且陰,但只稱得上陰暗,算不上陰險。竟然還有這樣的後手,慕琬着實沒有想到,相信山海也不至於猜出這一步來,可這似乎是最爲合理的選擇了。只是她未曾想過,施無棄竟然私下與曉達成共識。而這一切,池梨一定是知道的。

    所以藏着雲外鏡的那道門,今天,或者自他們來後都未曾鎖過麼?她不認爲池梨是知情人,但她敢冒這麼大風險,着實令人後怕。畢竟,誰也不知左衽門的人會突然侵入,神不知鬼不覺。若是賭錯了,日子沒鬧明白,怕就沒現在這麼簡單了。

    唐懷瀾許是察覺到了異樣,但在視線恢復的一瞬便再度攻了上去,她總是以任務目標優先——不論是金主的還是自己的。當他們再度兵刃相接之時,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在朽月君以妖力開啓雲外境的瞬間,彷彿唐赫的體內有什麼與之共鳴。

    他的眼睛是燃燒着的——有着真真切切的火焰。她幾乎能感到熱流迎面而來。他的整條手臂與橫刀都鍍上了一層火焰,作爲“燃料”的部分實則完好無損。有一種強大的、勢不可擋的妖力穿透一切,打在她身上。她感到口中有些許血腥,但生吞了下去。

    唐懷瀾有些絕望地意識到一個事實:在之前,那好像只差一點就能置其於死地的一幕,只是她的錯覺罷了。朽月君那一箭,反而是給她活命的機會。手無寸鐵的絕地反殺,這人並不是做不到的。

    懷瀾也不是毫無準備,只是不那麼充裕。她快速取出一張符咒,攥在手裏,握住刀柄。

    妖力被壓制住了——暫時。唐赫本是準備朝施無棄去的,他不得不立刻擡刀招架,兩人已不知過了幾招幾式。施無棄險些邁出步子來幫忙,但他的手上有一件東西……一件禍患的起源。他擔心自己將危險給那邊帶過去,反而向後退了一步。

    他們不約而同將目光望向了拿着“鑰匙”的人。

    “原來……是在那裏啊。”

    曉伸出手,緩緩取下了青銅的面罩。所有看到他真面目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連不遠處望向這邊的江豆豆也驚呼出聲。

    那不是能稱爲“面孔”的部分……完全不能。那一半臉像是潰爛了,但不是。原本柔軟的肌膚彷彿在此處硬化,皸裂,擴散出蛛網般的、略顯凌亂的裂紋,像是被擊出裂紋的琉璃屏風。在那原本屬於眼睛的地方,也是鏡面一般平整的,沒有眼睛,卻有小小一塊破洞,洞口呈細小的、狹長的三角。從外部望進去,內裏空無一物。

    朽月君張着手,碎片就懸浮在他的掌心。他淡淡地說着:

    “是啊。平日裏,我將它藏起來了。”

    “難怪什麼也看不見呢……從某天起。”

    “無須苛責什麼。能得到它,與我而言也是個意外。”

    “我倒是有一事不明。”曉用那一隻翠色的眸子,和一塊空洞靜靜地注視着他,“既然你從未將它拿出來,又是如何從中得知,返魂香精確的放置時間?”

    “是個好問題。”朽月君攥緊手,將它連同它散發的光都收在掌心,“但沒什麼內涵。敵暗我明,還有什麼無從知曉的?只要沒有光,鏡子什麼也照不出來。”

    曉發出不易察覺的輕嘆,平靜又幹澀地笑了笑,戴回了面具。朽月君望着施無棄,露出帶着些許譏諷的表情,並伸出了另一隻手。

    “好了,按照約定,是不是能有一場……公平的競爭了?”

    “你那不像是公平競爭的架勢。”

    施無棄將炙熱的香爐抱得緊了些。從時間上看,藥已經成了,剩下的只是儘快將它拿出來。倘若打開它,裏面的紅蓮火一定會流竄出來,這大概也在朽月君的預料中。唐赫時刻注意着這邊的動向,卻無暇抽身——因爲慕琬加入了戰鬥。因爲沒有能用的武器,她姑且只能起到輔助作用,但能拖一時是一時吧。公仇私仇,都趁着現在一併算吧。

    “真沒用。”

    朽月君瞥了一眼那邊的戰局,再度將視線挪回來。他一勾手指,香爐突然脫離了施無棄的臂彎,飛向他的手中。施無棄咬牙瞪着他。他該知道的,畢竟當初是朽月君引燃的火,現在要操縱它並非難事。

    這時候,無棄突然放鬆了些。他雙手交疊,滿不在乎似的說:

    “你該不會以爲裏面真的有返魂香吧?”

    “有沒有,那又如何?”他瞄向唐赫那邊,又接着說,“我只是圖個爐子罷了。雖然我不一定留得住它,那位大人大約會讓我交給別人吧。但反正,不能是你——這樣的妖怪。”

    果然,施無棄確信了。從一開始,朽月君就知道這一切。

    “而且……”朽月君微微眯起眼,“我敢保證返魂香就在裏面。”

    “你真以爲憑我破不了你的法術?”施無棄泰然自若,“我若說我不僅取了藥,還換了裏面的火,你信嗎?”

    “憑你有天大的能耐,也想偷樑換柱?”

    “那你倒是打開看看啊?”

    “別給我整這些沒用的——你若真拿到返魂香,怎麼不拿出來看看?”

    “拿出來做什麼?給你們搶嗎?”

    朽月君多少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香爐,卻不說話。他上下審視着施無棄,可能是在衡量他的力量,也可能是在試探他是否在說謊。就在這時,朽月君感到身邊又一陣涼風。他警覺地反手抓去,一把攥住了默涼劈來的骨劍。

    “你……委實不長記性。”

    “葉月君到底怎麼樣了?”

    他的話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去的。朽月君攥着劍的手過於用力,不知是否故意。鮮紅的血順着劍身淌了下來,流到骨結時滲透在裏面。即使只是攥着劍柄,默涼也能感覺到它變得熾熱。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沒有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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