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九十六回:我若愛人
    眨眼的一瞬,唐赫感到後肩一陣刺痛,舉刀的力氣在瞬間消失了。

    唐懷瀾竟將體內的錐刺挖了出來,給他狠狠紮了回去。傷口在冒血,她小半個身子已經變成了溼漉漉的紅色。趁這個機會,慕琬突然撲過去,試圖奪走他的刀。

    驚雷天降,擊飛的碎石擾亂了視野。她擡手捂住面部,在大地劇烈的震顫後,目光如炬的黑色天狗呈現在幾人之間,而唐懷瀾被落雷掀開了數丈遠。天狗身邊的空氣無端地發出細小的噼啪聲,電流不間斷地閃爍,激起陰森森的光。

    “你們不會忘記我的老本行了吧?”他抹掉臉側新滲出的血,“先前一直沒召出來,是怕驚動了你老家,我知道有幾位高手不好對付。既然是雲外境,也無需顧慮這麼多了。”

    這種與血脈相連的契約,即使鏡像的虛假世界也可以貫穿。慕琬微攥緊拳頭,將耳邊的碎髮撩了上去,露出同樣傷痕累累的臉。

    “我也是個陰陽師,你不會也忘了吧?”

    說罷,風起雲涌,空氣中多了幾分激寒。他們還沒看清是什麼,只見一個白色的影子衝破黑暗,將黑色的天狗撲了出去,地面上留下長而深的、滑行的溝壑。雪色的天狗比這隻的體型要小一圈,慕琬已經想不起它曾經有多大了,也可能是沒有恢復好。畢竟雪硯宗懂妖道醫術的兄弟姐妹不多,還有人特意去別處打聽,這已經是他們能治癒的極限了。

    看來這黑色的天狗只能幫得了唐赫一時。畢竟,它們兩個都已經掐到天上去了。怪物般高低起伏的示威性的咆哮,在空中如蒼穹雷音,如空谷迴響。兩個各爲其主的妖物就這樣相互糾纏、撕咬,以最原始也是最具有妖性的形式戰鬥着。滾滾濃雷,簌簌冰雪,一黑一白,時黑時白,鬧得天翻地覆,像失控的陰陽太極般令這混世一併顫抖。

    如同藏匿着閃電的烏雲,即使是在外面的師徒倆和那長翅膀的妖怪也能看見。

    而在雲外境中,幾人依然相互廝殺着,不比天空混亂的程度要輕。江豆豆逃命似的在各個掩體間躲竄,又要防人,又要防妖。她眼裏塞滿了淚,一閃一閃的,就是怎麼也不肯落下來。默涼從一開始就想衝過去,將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揮灑在這場混戰之中。但曉制止了,並引了一道奇怪的陣,讓他踏不出半步。默涼很生氣,卻沒辦法,他甚至可以理解曉——因爲曉曾對池梨保證過,同護着她一樣要護自己的周全。

    再說這雪硯池,那兩個從地獄來的妖怪自從潛下去,便從未上來過。別說是一兩串泡泡了,就連一絲波紋也未激起,死了似的。而唯一一位真正的死人,就站在曉的身邊,無聲地注視着這荒唐的一切。

    就在默涼憤懣的功夫,忽然間,整座池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中央開始,大量白色的蒸汽從中噴薄而出,源源不斷,乳白色的水汽似乎在發亮,似嵐似霧,似天邊的雲翳沉降人間。雪硯池在不斷地蒸發,伴隨着水位緩緩下降,水汽將一切光景都籠罩起來,從干擾視線的程度到伸手不見五指——卻不是因爲夜。白色的水煙幾乎要堆砌到天上去了,連天狗們也能看到下方的異狀。只是,沒有主人的命令,它們從不停歇。它們的主人也對此不管不顧,各爲了自己的目標同妖怪一樣相互撕咬着彼此。

    這雲外之境,也終於深陷雲霧之中了。

    單眼照應着這混亂的一切,曉終於就此閉上了眼睛。他搖了搖頭,擡起雙臂,突然自地面溢出了無數細長的白光,於皸裂大地縫隙中破土而出,雨後春筍之勢。光線迅速聚攏在一起,在瞬間包攏這些霧氣,以更加貪婪的姿態吞噬一切。

    他們——他們所有人,連同妖怪一起,被遣返回到了現實的世界。

    紊亂的靈力場擾動了原本的秩序,風雷冰雪同時席捲這乾淨的大地,妄圖將這一切也變成裏面的模樣。爭鬥中的黛鸞突然停了手,喫驚地注視着這場鉅變。掉以輕心在戰場上是致命的,但鑑於姽娥同時停了下來,山海也將視線投向另一個戰局。他們沒必要再打下去了,遠處原本傳來清晰的援軍的腳步,只是它們現在被這更嘈雜、更近的聲音所覆蓋。那些白色的煙霧依然不斷地涌現,他們三個都清楚,待白煙散盡,最終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景象,將爲今夜他們一切努力的徒勞與否,蓋棺定論。

    姽娥有些急切地靠近了白霧,筋疲力盡的師徒倆倒是快一步也不能動了。他們同樣關心戰局,但心裏多少有了些答案。雖然姽娥的表現有些反常,但不代表朽月君就發生了什麼——否則她的妖力也會隨之受到影響。幾人的吉凶勝負,暫且無法霧裏看花。

    但是,白霧散盡了——就在下一刻。

    這一大團水汽,巨大到能完全鋪平在山溝底部。可就是呼吸之間,從內部有一種力量將其“斬斷”了。不對……與其說是斬斷,不如說是分流。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伸進了這團冰涼的雲霧,將它一分爲二。白色的水汽還在擴散,但中央的場地已經被清理乾淨。

    施無棄半跪在地上,手臂橫在胸前,張開的紙扇就在自己的臉邊。

    他劈開了礙眼的水霧。再放眼雪硯池,那裏一滴水也沒有了,只剩下這一大塊黑如烏墨的池底。無棄緩緩地、緩緩地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裏。

    他攤開另一隻手,上面放着一顆發着微光的藥丸。它的形狀不很規則,表面也有些坑坑窪窪的,不過遠遠看過去依然是珠子似的輪廓。他好像把滿月摘了下來,捧在手中。就在看清那東西的一瞬,阿鸞似乎聞到了一種淡淡的香味。

    那究竟該如何形容?她不知道,人間沒有任何一種味道是這樣的。她親自處理了全部的藥材,所有東西都經過她的手,但她依然沒有找出什麼相近的味道,或是它們組合的氣息。沒有,一個都沒有。這種味道純淨得不像是這世上應有的東西……

    又像是森羅萬物。

    站在他面前的,是紅玄長夜·朽月君。他端正地站在他的面前,不像受傷的樣子,渾身上下也是完整的,看不出一絲傷痕。他手裏也拿着東西——銀色的小手爐。

    反之,施無棄的步伐有些踉蹌了。他沒有完全站穩,又重新跪在地上,口中涌出大量黑色的液體。黛鸞不清楚那是不是血,只知道無棄很不好。持續的嘔吐彷彿中了某種蠱毒,當真類似於鮮血的味道蔓延開來,與那種怪異的香混雜在一起。

    紅蓮火的力量不受控制,若直接在岸上打開,整個雪硯谷都會化爲火海。而在水中開啓香爐……還是在滲透了香爐靈力的水池中,這種戾氣便得以稀釋,得以緩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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