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四十四回:無孔不入
    侍衛是相對自由的,不必硬要守在他們門口一動不動,雕塑一般。兩人這會兒正在院兒裏的長廊插科打諢。侍女叫阿姜,就呆在屋子裏。松川陽簡單交代了幾句,告訴他們有事兒喊阿姜,他去後廚讓他們整點晚膳。現在說什麼想喫的還來得及。

    “有什麼……就,你們這的特色菜嗎?”

    “誰知道你們那兒又有什麼,如何才稱得上特色呢?”松川陽聳聳肩。

    “不必。”柳聲寒說,“有什麼做什麼便可,一切從簡。”

    “得咧。飯好了我差人送過來,我就不親自送了。小事兒找阿姜,大事兒喊侍衛,反正有事兒別找我。”

    說罷,他揚長而去。祈煥站起身,在後面做了一個投擲的動作,神情憤懣。

    “這人怎麼這樣?”

    “他向來如此。”柳聲寒解釋說,“我前幾次也見過他,不過那時候,似乎不是現在的位置。他好像是國君的侄子,我不清楚。這人性格就是這樣,心眼不壞。九天國內部人口流動並不活躍,平日宮裏宮外也沒什麼人要招待。清閒日子過慣了,誰也不想瞎折騰。”

    這宮苑是寬敞的,就算他們見過聽過最好的客棧,也比不上人家宮裏的裝潢。從市井到宮廷他們見得最多的,是一種銀白的石頭。起初他們以爲是白漆,結果白涯在屋裏四處轉的時候摸上去,發現牆是冰冷、堅硬且光滑的石頭。

    他便問阿姜:“你們這兒蓋房的,都是什麼石頭?”

    “是啊姜姑娘,這牆白的跟玉似的。”君傲顏也摩挲着牆壁。

    “這你們都沒見過啊?”阿姜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就彷彿他們指着白米飯問這是什麼糧食,“不就是普通的白石頭嗎?山裏可多了,要多少有多少。拿來蓋房子冬暖夏涼,我爺爺說他小時候就住上白房子了。”

    “據說很久以前還沒有大量開採……後來發現,它拿來蓋房子最合適,堅固美觀,冬暖夏涼。還沒建幾座的時候,他們管這叫‘白房子’。現在到處都是,不足爲奇,成了尋常之物。”柳聲寒在桌邊喝着茶,遠遠地說。他們仔細打量起牆壁來。

    若比作是玉,確實有點誇張,它並不那樣無瑕,還有些淡淡的青色脈絡,像是石頭的血管一樣。而且這種白很冷,與玉的溫潤不同,有種淡淡的銀灰色質感。柳聲寒喝完茶,也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牆壁。

    “以前人們只爲了尋找一種名爲天香玉的香石,十分名貴,據說這種白石要挖掘千鈞,才能找不到二兩天香玉。不過天香玉也算不上什麼無價之寶,人們漸漸發現以白石蓋房子的生意也並不虧本,便只把尋玉作爲副業了。”

    阿姜眨巴眼睛,好奇地問:“那你們家鄉是用什麼蓋房子的?”

    “我們家鄉……很大。”君傲顏伸開雙臂做比劃,“各地的東西都是不同的。大多數地方燒磚頭,與泥漿把房子壘起來。或者木屋、竹屋也不少,只是不大防火。少雨的地方,直接用泥土與茅草來做,還有直接在山上挖窯洞的……”

    “這麼可憐呀?我爺爺小時候才住這種屋子呢。”

    他們懶得和阿姜解釋了。行吧,小姑娘說啥就是啥,你都對。

    “啊,對了。”白涯掃了她一眼,“怎麼還不送飯過來?眼見着天要黑了。勞煩阿姜去後廚催一催,哥兒幾個就要被餓出個好歹了。”

    “好啊。你們等等,我馬上回來。”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出去了,白涯順便看了一眼門外,兩個守衛在遠處鬥起了蛐蛐。隨後他便快而輕地關上了門,立刻將目光落到柳聲寒身上。

    “爲什麼有兩幅?”

    祈煥和君傲顏短暫地愣了一下,馬上就反應了過來。他們也紛紛表達疑惑,不明白爲何柳聲寒準備了兩幅畫,另一幅呢?祈煥掃了一眼進屋放木盒的桌子,盒子竟然不見了。

    “我收起來了。”柳聲寒依然是那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對什麼都無所畏懼,“我讓你們交上去的那張,是國君的畫像。”

    “爲何?”君傲顏不明白,“你不是說,要獻上香神乾闥婆的畫嗎?畫他作甚?”

    “爲了試探。”

    “試探什麼?”

    “試探他堂堂香積國國君,是不是個根正苗紅的教徒。”

    “此話怎講?”

    話說到這份兒上,再瞞下去也沒意思了。原來柳聲寒很早前,就對國君的教徒身份有所懷疑——懷疑他夠不夠虔誠。他是香積國的第一任國君,年輕時也是一腔熱血,一身正氣,想當一個有所作爲的好青年。那時他不過是個城邦裏的普通市民,父母也都忙着簡單的活計養着一大家子。都說長輩們抱大的愛小的,他上下都有兄弟姐妹,按理說什麼事兒也都輪不上他。所以他空有熱忱,卻不僅無處施展身手,甚至連父母都常常忽視他。

    那年,香陰教的規模小得可憐,十個人裏八個沒聽過名字,還有一個聽過卻不是教徒。這座城不到七千餘人,七百人聽上去不是個小數目。可在九天國——那時還是白涯口中的南國,幾乎人人都有所信仰。數百年前,佛教徒們曾經過此國,帶來了這樣歷史悠久的信仰。再往後些,道法從白涯他們的故土傳入,還帶來了大量的法器與商品。此外,還有大大小小的宗教佔據國土的各個角落。香陰教雖算是本土原生的信仰,但出現太晚,阻力重重。

    直到真神降臨。

    通過正當的不正當的打壓與排擠,香陰教外的異教徒數量急劇減少。倒也沒什麼血腥的手段,自己“棄暗投明”的反倒是大多數。畢竟你口中日日歌頌的神不知身在何方,而這裏有一位寬宏慈悲的看得見摸得着的神明,以神蹟自證身份,以真實的利益籠絡人心,缺乏歸屬感的人們自然知道如何做出正確的抉擇。

    年輕的國君是個例外。他們全家都是過苦日子出身,相較於父輩的心理安慰,他們需要切實存在的喫食活命。他爹孃呢,曾經是沒得選,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是尋常的佛教徒,他們的選擇不言而喻。而有一天,香神將觸手可及的財富與食物,以等價交換的原則發送到他們手中時,他們以文盲翻書的速度投奔到香神大人的麾下。

    換句話說,他稀裏糊塗地就被迫入教了。不算好事,也不算壞事。

    再後來的情況,柳聲寒便一問三不知了。她只知道,這小子不知怎麼,就聽從了他曾置若罔聞的香神乾闥婆的擺佈。他一定不是最忠誠的信徒,從聽話與否的角度上考慮,香神大人也該知道他不是最佳人選。可他如今就是到了這個位置,勉勉強強將國家治理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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