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八十八回:無習水土
    嘖嘖嘖,真是冤家打上門了。”

    晏?推開了另一間小屋的門,語氣優哉遊哉。這裏離神廟已經有段距離,他也不怕什麼隔牆有耳,剛一開門,便用幸災樂禍的調子朝屋裏人宣佈。沒有迴應,他悠然一笑,加強了語氣:“燒了你蜘蛛窩,把你修理了一頓的那些人來了哦。”

    那人依然沒有理他,不如說,連目光都沒有動一下。晏?倒很樂在其中,接着說了下去:

    “你逃命的樣子,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甚是飄逸灑脫,不愧是一屆大妖。也還好你跑得快,不然在路上要給追上,指不定還能不能全須全尾找到這兒來。這麼說,他們該不會就是追着你才摸到這來,莫非壓根就是你把他們引來——”

    他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忽然一陣桌椅翻倒的巨響。電光火石之間,縋烏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死死按在地上,冷森森注視着蛇妖掙扎扭動。襲擊突如其來,晏?被扼得豎瞳暴突,他張大了嘴,從喉管漏出嘶嘶氣音,連嘴裏的舌頭都變成了蛇信的模樣。漸漸地,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些許蛇鱗的輪廓,膚色發青,喉中發出快要斷氣似的聲響,儼然一副要被這力道掐出原型的樣子,縋烏這才鬆了手,眼神仍似要殺人。

    “說話注意點。再有下次,我不保證你這張長着喋喋不休的嘴的腦袋,還在脖子上。”

    晏?抓着喉嚨咳了半晌纔回過神。等他再開口,仍不見半點驚懼,堪稱是打蛇隨棒上。

    “哎,哎,開個玩笑嘛,怎麼這麼大火氣。呼……”

    縋烏冷冷一瞟,坐回椅子上。

    “你以爲我願意這樣善罷甘休嗎。”

    他指的自然不是蛇妖。晏?在他腳邊盤起腿,直起上半身調笑:“哎喲,記仇啊。仇別隔夜,別不新鮮了。趁今晚他們睡着,你去把他們都弄死。別怕,神廟這兒我給你打掩護。”

    “沒那麼簡單。”他不知這蛇精到底幾分玩笑幾分殺性,先以目光剮了一道,要他別輕舉妄動,“他們已經端了兩個神明,這其中有很多偶然,但他們必然不是易與之輩。”

    “還把神的寶貝都擄走了。那些東西都在他們身上,確實有點棘手。”晏?略略收了笑。

    “那倒未必。”

    晏?突然就精神了,他眼疾手快,一把想抓住眼前晃過的一抹藍光。縋烏卻已然收手,重新把藍珀收回身上。

    “至少這一件,他們是沒了。”

    “我說呢……難怪感覺你身上有哪兒不大一樣。我以爲是你去誰哪兒逍遙了呢。”

    晏?眯起眼睛,舔了舔嘴脣,如試探獵物的蛇吐信般。縋烏不想糾纏這個話題。他話頭一轉:

    “我要在這裏休整一段時間。不是我那地方的問題——鳥神的地盤全毀了。沒有個萬人之上的神,再好的籌碼也無處兌現。”

    晏?咂了咂嘴:“那地界可是打點得很不錯,你就這麼放棄了?”

    “你要我步鳥神的後塵麼。”

    “那留下。”晏?漫不經心地說,眼睛瞥着別處,“這兒也挺好的——也很有意思。”

    縋烏直接無視了他。

    “我會找到另外的出路。到時候,你跟我一塊去。”

    晏?沒有料到這茬,聞言愣了一下,拉長了聲音。

    “跟……哈?投靠新下家還捎一個,不太好吧,我還沒準備好。”

    “少廢話,跟我走。”

    縋烏這會兒是聽進他的話了,卻是不容置疑的態度。晏?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

    “好好好,那都依你。”

    縋烏不再說話。他自顧自站起來,轉身要去休息。晏?在他背後幽幽開口:

    “楚神官沒說你在這。你要真不痛下殺手,而挑別的亂子,還是換個時間,換個地方。”

    縋烏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我本來就沒打算在這兒和他們計較。”

    白涯在外漂泊多年,按理說,早就練就了沾牀就睡的本事。這個夜晚卻有些不同,不知是不是沼澤中心地帶獨特的氣候,他感到四周的空氣潮溼無比,悶得慌,胸口像壓了塊石頭。他很疲憊,又無法安枕,焦躁地翻了個身。昏暗的光線中,他看見另一張鋪上,柳聲寒的眼睛也折射出微光。

    “你怎麼還醒着?”

    “睡不着。”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我感覺……我聽見了什麼特別的東西。努力去聽又聽不清,想要不去在意,它又揮之不去。”

    “耳鳴吧?唔,必須睡了。”白涯不知在對她還是對自己說,“明天還得早起。這神廟要派人送我們去邊境,起不來錯過了,貽笑大方不說,我們不會真要跟那些人一塊被忘到這兒,自己上路,難保有意外發生。我把我那蠟燭點上吧,多少能睡得快些。”

    “我來吧。它對你更有用些,想來你會更快入眠。我若困了,就幫你把它吹熄。”

    她依然心神不寧的。將香燭點燃的一刻,那驟然照亮黑暗的燭火讓柳聲寒一陣古怪的悸動,彷彿心臟在不安地蠕動。她感到自己像天災前的動物,不知危險會從何而來、如何降臨,卻切實能感受到冥冥之中,暗流涌動。

    她無法就這樣躺回去,便聽任直覺指引自己,走出了房間。穿過清冷的土路,蟲鳴在耳邊不斷徘徊。在夜色中行進了好一會兒,她發覺道路有些熟悉。是去神廟的路。

    柳聲寒在神廟前駐足,凝眉側耳,試圖辨認耳畔的嗡鳴。不是耳朵,她的五臟六腑感受到了奇怪的共鳴,令她難以描述,難以判別。倏而,她耳尖一癢。

    一縷細微的鈴聲滑過耳側。

    她不知那是什麼,本能地抓住它,追進了神廟。大多燭火已經熄滅了,石廊冷寂,顯得陰沉。鈴音沒有消失,可她幾乎感覺自己快要習慣,耳朵就要免於這陣噪音的侵擾。必須加快動作了。她半摸着黑朝裏走,試圖找到些蛛絲馬跡。

    不安,黏稠的、沉重的不安攀附上她的四肢,緩慢流動,冰冰涼涼,很不自在。柳聲寒感到那種細緻入微的惶恐——對,惶恐。她很難理解爲何向來從容的自己會變成這樣,這一定是某種信號,可她無從知曉,也無從破解。細碎輕盈的鈴聲像極了某種哀鳴,她的心臟也能隨之發生共振。她的心跳太快,太吵,血液幾乎要沸騰了,這令穿堂風顯得更加刺骨。

    黑夜裏,柳聲寒覺得自己全部的感官都被無限放大。她到底在害怕什麼?她甚至期盼有個人能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

    “……對……嗯,是這樣。”

    不知摸索了多深,不遠處一間側室隱約傳來人聲。柳聲寒眉毛一挑,心臟幾乎要漏一拍子。那聲音很模糊,但足夠讓她認出,那是晚上招待他們的大神官,楚天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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