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尖的侍衛也都看到女王掰碎了王座,不禁爲之一顫,紛紛握緊兵刃盯着兩個外人。好在,他們的王很快控制住了情緒,擡手止住他們的動作。接着,她無喜無怒地說:
“先下去吧。”
白涯一時沒反應過來,差點當她是在揮退屬下。霜月君也是一頓,顯然極爲不滿:
“就這樣打發我們走,究竟要拖延到何時,您又想如何解決此事?設計這麼多年,你們就沒好好想過?”
“我來你殿上,也有事相商。”白涯緊鎖着眉頭補充,“您既然和他沒商定出結果,也不聽我一言,兩頭耽誤,不合適吧。”
“封魔刃一事,關礙甚多,孤今日已經乏了。”女王支着頭乾巴巴地說,“你還有事,擇吉日再議便是。將軍,送客。”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臉色自然都難看極了。須臾工夫,君亂酒已經來到他們面前。他的神情像要嘆口氣,卻並沒有。他只做了個“請”的動作,公事公辦地說:
“二位,莫讓本將爲難。”
再怎麼說,這也是友人的父親,白涯多少看他三分薄面。霜月君也許不那麼在意君亂酒,卻也明白光靠賴着不走,也無法爲自己的詛咒一事糾纏出什麼結果。不論如何,該說的話,他都已經說得夠明白了。
他們不再有異議,轉身走下大殿,君亂酒在身後跟隨、或不如說監看着他們。背後,女王的目光似乎還紮在他們背上。
這如芒在背的感覺直到出了殿門才平息。白涯沒管後頭的君亂酒,擡起頭想和霜月君說些什麼:“你……”
他剛開口,便卡住了,見了鬼一樣盯着迎面走來的一行人。對面,由修羅衛兵領着的三人也剎住了腳步,震驚地瞪着他們。祈煥哆嗦着嘴角,好半晌,才擠出話來:
“老,老白?你沒事啊?我看你沒少什麼部件,這這,你們鬧的事態還不大嚴重?國君沒那麼恐怖吧?”
白涯只看得見他嘴脣開合,而祈煥說的話盡數流走了,或壓根沒進他腦子。他思緒混亂得很,又或者是空白一片,幾乎無意識地猛甩頭,看着君亂酒沒有變化的臉,再轉回來望向君傲顏。傲顏想來比他要震撼得多,她整個人都輕微地顫抖,眼神卻死死鎖在白涯側過身,露出的那個人影上:
“……爹?”
霜月君含混地“嗯?”了一聲,不知是疑惑還是疑惑經過證實。他終於也正眼看了看君傲顏,再看看君亂酒。
很難從君亂酒飽經風霜的臉上,看出什麼別樣的神采。至少,和君傲顏相襯的激動,是一絲一毫也找不到的。
“這位姑娘是……”
白涯心裏咯噔了一下,暗道不妙。可君傲顏還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喜悅裏,完全沒有聽到他剛纔究竟說了什麼,猶自向父親傾訴着激烈的心緒:
“你不知道、你不明白,我找了你好久……我好不容易走到這裏,我也沒想到,我還能見到,您還好好的……爹,我總算是……”
“姑娘,我失禮打斷一下。你聽我一句話。”君亂酒做了個安撫的手勢,口中吐出的話語冰冷無比,“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霜月君將袖子往上捋了捋,端住了,饒有興趣地旁觀起來。祈煥和柳聲寒都是一副震驚又迷茫的神態,而君傲顏就像被迎面打了一拳似的。
她的熱切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涼了下來,表情從欣喜,轉而變得僵硬。笑意還凝固在臉上,像半融的蠟塊,摸上去還是溫熱的,柔軟的,可你知道,火已經熄了。
君亂酒擠出個苦笑來,白涯看過去,簡直像情真意切的無奈了。
“我理解您的心情。只是,姑娘您真的搞錯了。鄙人至今未曾婚娶,沒有家室,更遑論兒女了。在王殿之前,還是不要糾纏的好。”
白涯回過味來。無論實情,這不是父女相認的好時機。武國國君就在殿內,覬覦着傾心於霜月君的封魔刃;身爲如今武國的重臣,君亂酒倘若真是封魔刃主人夥伴的父親,他和他們的處境都將微妙無比,招來無端懷疑。
他咳嗽了一聲,給依然茫然的祈煥和若有所思的柳聲寒都遞了眼色。也不管他們是否能懂,他主動向君亂酒招呼道:
“勞煩您給我們帶個路。今天變故多,這也是飯點了,我們早點吃了飯,也好回去做點商議。”
君亂酒從傲顏那裏收回目光,朝他點了點頭。霜月君已經擡腳了,白涯又停下來,朝着站在那三人邊上的修羅指了指:
“這幾位,是我們友人。麻煩您好生照顧。”
這話多少有警告之意,那修羅侍衛倒沒什麼反應,一板一眼地說:“知道了。請你們離開,讓我們進宮。陛下事務繁忙,不容耽誤。”
柳聲寒捉住了君傲顏的手,祈煥也讀出了氛圍,試圖去拍她肩膀,勸解道:“好了,我們先去跟國君碰個面,好好說……”
“說什麼!”
白涯已經走出一段,忽然聽身後君傲顏暴喝。他回過頭,正巧看到她一把甩開柳聲寒,指着這邊大聲道:美食
“我到這裏是爲什麼,你們不清楚嗎!現在人就在這裏,我去和國君說什麼,你要我說什麼!我找得夠久了!”
短暫的沉默。白涯試圖在君亂酒臉上讀出點不忍,他卻背過身,領着恍若無事的霜月君繼續走去。白涯搖了搖頭,也狠不下心再去看,提步跟上。
在他後面,修羅護衛開始不滿,伸手要抓住君傲顏:
“皇家重地,不容你等放肆。你若再不收聲……”
“滾開!”
一聲怒吼。
兵刃交接的嘈雜聲響。白涯三人不得不驚愕地停下,不約而同,轉身看去。
君亂酒的女兒——斬馬傲顏,此刻她平和的外表被積鬱多年後激盪的、無處發泄的急怒與焦躁衝得稀碎。她手中一杆重兵揮舞,虎虎生風,將左近、將一路聽得喧譁蜂擁而至,試圖控制她的護衛統統橫掃,有躲避不及的,甚至被抽得倒飛出去。沒有什麼能阻攔她。
九天國的窮山惡水不能,修羅還是其他妖異神鬼也不能。她就這樣從人叢之中清出道路,提着那杆父親曾允諾傳給她的陌刀,勢不可擋地,向她的父親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