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一十三回:無拘細行
    影子一動不動,僵得像個木偶。

    風聲掠過。來不及看,來不及想,祈煥就地一滾,掐着指訣一揮——散落場中的許多個“祈煥”隨着他的手勢,四散奔逃。妖物顯出身形,翠色的利刺由他手中發出,如疾雨打向四面八方,一個接一個以假亂真的人影騰起青煙……

    “好場面。雖說修羅大人們戰鬥意識卓絕,一拳一腿皆會天然地裹挾靈力,可對搏擊的推崇,還是凌駕一切花哨咒術之上。”

    裁判仿若在無心地感嘆,說完,朝一衆看客努了努嘴:“本國民衆也深受影響……大夥兒這下是看個稀奇,不過呢,骨子裏還是尚武哪。”

    他點到即止,又揹着手,晃晃悠悠走開了。白涯繃着臉,他們可沒心思向看客們出風頭。眼下的重點在於,臺上以咒法相爭的二人,哪一位能佔據上風。鋪天蓋地的咒術打散了祈煥的紙人,那夾竹桃花妖也收了偶人分身,挨個點向剩餘的身影。都識破了,祈煥殘留在臺上的紙人僞裝幾乎都被識破了。那些人形越少,白涯等人越是提起心,捏足了冷汗。

    他們看的是那花妖四周,剩下的人影真假莫辨,不知哪個是他們友人。這些影子太像了——他們與對手愈來愈近的行動軌跡,也很相似。

    紙人忽多忽少,卻不見耗盡。那花妖看出了端倪,是不知藏在其中何處的真身,在不斷回收紙人,再將它們撒出。他在一片煙霧閃光裏騰挪,不忘發出嘆息,或不如說譏誚:

    “藏頭縮尾,毫無氣度。螢火之光,也想與我武國爭輝?”

    他疾步衝去,拍向又一個紙人。煙塵裏,身後人影乍現。

    就在花妖出手的一刻,祈煥一掌拍中了他後背!這一擊下來,人們隔着瀰漫的煙塵都看清楚,有一團紅色在其中蠢蠢欲動。祈煥的手掌燃着熊熊之火。大約是因爲他自己的手包着白色的布條,塗了什麼東西將火隔絕,不至於讓自己燒傷。

    他很清楚,花妖即木,最怕的法術,便是火了。

    即便是一直有些走神的君傲顏,也一個激靈,關切地挺直脊樑。她看見那花妖一顫。只是一顫。

    四個人都屏住了呼吸,聽那花妖冷冷道:

    “雕蟲小技。這點力氣,殺雞都不夠,還想置我於死……呃!”

    就在此刻,他迅疾無比地微顫手指,似是觸了某種看不見的機關,動作小得不易察覺。一瞬間,有什麼利器忽然刺穿了花妖的身體,金屬摩擦後緊接着筋肉割裂的聲音。

    花妖不可置信地低下頭。視野重新清晰的擂臺中,他所面對的觀衆們都與他一樣,看到了他胸腹洇開的一片水漬。

    滿場的煙靄火花都像凝固,一眨眼,全都煙消雲散。

    真正的祈煥能聽見自己身後,另一面的看客一片譁然。他恍若未聞,猛一抽手,將利刃從面前抽搐的身軀拔出。隨着他的動作,液體汩汩淌下,這妖異撲通跪倒在擂臺上。他的面上已經浮出葉脈般的紋絡,艱難地哆嗦着嘴脣,擡頭去看繞到自己身前的對手。此刻,他再也說不出任何嘲弄了。

    祈煥蹲下身,在他衣服上揩了揩手中的袖劍,嘴裏兀自嘟囔:

    “我也沒打算拍死你啊!”

    他聲音不大,臺下的人並不能聽清。他的友人們恰好站在側邊,看清了這刺殺的全過程。白涯瞪直了眼睛,而君傲顏慢慢闔上微張的雙脣,半晌才又開口:

    “這就是他前幾天打磨的那支……暗器?”

    “看樣子的確是呢。”柳聲寒微微挑着眉。

    祈煥不僅將暗器稍作打磨,還增設了特殊的金屬手環,就隱藏在袖口中。他只需稍動手腳,一枚鋒利的袖劍便會脫環而出,勢如破竹。

    在大片驚訝的目光注視下,祈煥若無其事地拍拍手,將帶着綠色汁液的袖劍在手上擦了擦。而後,他輕巧地將袖劍推了回去,甩了甩袖子。再看上去,他又同以往那兩手空空的樣子毫無區別了。

    這若無其事的對話幾乎淹沒在排山倒海的噓聲裏。所有人都在激動地、唾棄地嚷嚷,爲這“偷襲”而憤怒,怒斥這外來者勝之不武,一點武德也沒有。亂哄哄的喧譁中,還沒下臺的祈煥自然聽出了大概,直着脖子衝底下吼回去:

    “無規則限制,誰說背刺不行了嗎!贏了就是贏了,願賭服輸,早說好了啊!”

    說罷他便一溜小跑,回到了同伴們當中——一個人和一城人對罵,怎麼想都不划算。迎接他的也是一串複雜莫名的眼神,尤其是白涯,素來波瀾不驚的一張臉此刻都快擰巴了。

    只有霜月君依然是淡漠的模樣。此刻,他倒提起幾分勁,擡起眼皮,以前所未有的認真眼神打量了祈煥一回:文筆齋

    “所謂勝之不武——亦是武道大智。既是豁出命去一決高下,事關生死,自是隻論生死。橫不下心,狠不了手,有的是更加毒辣之人揮刀向你;非要講究光明磊落,只會葬身於無盡的骯髒齷齪。”他臉上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如干涸河牀上皸裂的痕跡,“我若拘泥手段,早就不知埋骨何處。我看這位小友頗有幾分刺客的潛質。改日得空,我倒不吝指點一二。”

    這冠絕天下的刺客都發了話,庸人們嘁嘁喳喳再多,自然也不過聒噪罷了。

    在他們短暫的交談間,仵作上臺驗了屍,擂場專人也匆匆前來,將屍體搬走,草草清理了檯面。另一側的女王面無表情,她微微偏頭,瞥了一眼身後親衛。

    在她身畔,一名身形格外高大、肌肉虯結的修羅踏前一步。他神情不善,隔空投來挑釁的目光,宛若實質。

    “我來吧。”柳聲寒眼望着走近的裁判,說道。“王身邊那位,由我來會一會好了。”

    白涯眉梢一跳:“早先不是說,我拿下他,爲你們減輕壓力……”

    不止是他,祈煥與傲顏也露出了擔憂的神色。柳聲寒安撫地壓了壓傲顏肩頭。

    “無妨,儘管放心。”

    她迎着裁判上前,來到對手們面前說了些什麼,與那模樣彪悍的修羅上了擂臺。白涯死鎖着眉目送她,而君傲顏的表情可謂焦灼:

    “一會兒萬一……我是說萬一,我們要不要準備好,隨時衝上臺去?”

    “這跟之前說好的不一樣啊。”祈煥直嘬牙花子,“唉,我方纔可真是沒想到這一茬,現在就算咱們救得及時,那些修羅已經死了個同伴,能就這麼算了嗎?”

    霜月君先前難得長篇大論一番,隨即又不聲不吭地袖着手,老神在在站到一邊,似乎沒有把自己舊識的死活放在心上。此刻聽着這二人焦慮的低語,他終究忍不住,嘴角一陣古怪的蠕動。他一擡頭,就看見沒怎麼說話的白涯也沉着臉,手還若有所思地摸着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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