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一十四回:無念舊情
    他們不知該說自己眼中的鬧劇,此時算是結束了,還是到達了高潮。那名修羅也面露荒謬之色,垂眼看着面前的女人,和她用以抵着自己心口的……一杆筆。

    只是筆而已。

    “不是吧?”他嗤之以鼻,“想跟你那不入流的同夥一樣,搞什麼偷襲、刺殺?怎麼,嚇昏了頭,不知道自己拿着的不過區區一支筆嗎?”

    “我知道。”

    他聽見這個女人的聲音驟然陰森起來。可實際上她的語氣從始至終,分明沒什麼變化。

    他無暇細想,也不再有機會了。摧枯拉朽的疼痛,在話音未落前,便貫穿了他的心臟。原本聲寒是用手從下方託着筆的,而那筆桿真的十分普通,在強壯的修羅面前脆如葦草。可那個時候,她剛說完,忽然就將手完全鬆開,在筆尚未掉落之前一掌拍向筆的前端。毫毛在她手上綻出小小的白花,隨之筆便被用力一推,長針似的輕易戳進了對手的心臟。

    死寂。

    比起祈煥得勝時的喧譁,此時整片擂場靜得簡直像是墳場一般,鴉雀無聲,萬馬齊喑。柳聲寒的神情幾乎是厭倦的,她甩了甩手中筆端的血跡,在一片寂靜裏一招手,把所有畫筆攏回身上。

    身形龐大的修羅徐徐倒下,震得擂臺發顫,如山在坍塌。

    裁判早捱到了四人身邊,此刻與白涯小聲地說:

    “這個……形勢不妙啊。大家想看的,都是真刀真槍,拳拳到肉。可你們現在吧,拿下兩場了,卻盡是取巧手段……”

    “你爺爺奶奶命都豁出去了,你還管觀衆看得夠不夠熱鬧?”白涯斜着眼睛看他。

    他倒沒有成心恐嚇。結果,這妖怪小耳朵一別,細看還能見毛尖簌簌發抖:

    “實在是……實在是並無此意,是在下唐突,委實抱歉,委實抱歉!”

    說罷,他一溜煙地跑向擂臺邊,招呼人員清場去了。

    這結果似是在霜月君意料之內,令他頗感無聊,無所事事地撥拉着自己指節。餘下三人迎接了回到他們中間的柳聲寒,簡單祝賀了她的勝利。

    而修羅間的氣氛,可要壓抑得多。女王毫不掩飾面色不虞,噤若寒蟬中,她高高拋起森寒鉤刀,一把握住下落的刀柄,將鋒刃狠狠楔進腳下土地。

    “下一輪。”

    趁擂臺上還在緊鑼密鼓地清理張羅,柳聲寒握住了君傲顏的手。

    “我知道你會這麼做……但我還是希望你再考慮一下。”

    君傲顏想挑選的對手,完全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情理之內。可這局面,是他們誰也不願看見的。祈煥摸摸袖口,上頭還沾着點潮溼的汁液,乾結在那裏,觸碰時乾澀的粗糙感令人悚然。他有些起雞皮疙瘩,皺了皺臉,也和柳聲寒一併勸道:

    “是啊君姑娘,比武鬥狠的事情誰都說不準。能好好分出勝負自然好,可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不管你們哪一個磕了碰了,那都不好看。”

    “女王手底下……別人我不知道,可那人我很瞭解。別看他年紀大,並不好打發。無論風格還是手段,他都是個狠角。我們之中,我是最適合對付他的人選,我們也該有個了斷。”

    君傲顏一口氣說完,走向了裁判。身後的友人明白勸阻不住,也唯有搖頭嘆息。

    鬧哄哄的擂場裏,他們聽不見走遠的同伴的聲音,可傲顏面對着女王一行人站定時,幾人都彷彿能聽到她擲地有聲的話語:

    “這一場,我對姓君的那個人……還請將軍賜教。”

    當君傲顏提着那柄沉重的陌刀邁上擂臺,四下裏散漫的閒話忽而一清。長兵在地面拖行的聲音粗糙又刺耳,令他們重新來了精神,伸長脖子打量着這個女人,和她手中的重兵。這一個看起來,總該是一員猛將了吧?

    她的對手又是誰?好事者們張望不停,看見本國派出的人時,登時一愣。

    祈煥苦着臉,聽左近一片奚落蜂擁而至:

    “真是個外頭光鮮的紙老虎,花架子擺得比誰都漂亮,只敢挑個人來打!”

    “這老頭鬍子一把,頭髮都白了,丫頭片子膽小就罷,還不尊老?”

    奚落者們似乎早已忘記自己身爲人類的事實。

    這羣人礙於官家守衛,只能在場外嚷嚷,聲勢卻實在喧囂。連裁判也煩了,在臺上衝下邊吼:

    “看便安生看着,你們懂什麼,只會嘴上放炮!當年那個人,你們一個個全忘了麼!”

    他畢竟是個已修出人形的妖物,氣沉丹田大喝幾句,讓喧譁中的人們聽見,不算什麼問題。察覺周遭騷動有所平息,祈煥咧了咧嘴:

    “他說的當年,就是你爹吧?不知道老爺子在這兒待了多久,這麼幾年過去,還是積威不減啊。你說要是令尊來了,那可不是沒咱啥事……嗯?老白人呢?”

    他身後是霜月君,百無聊賴地面對擂臺發着呆。他目光聚焦了一瞬,看了祈煥一眼,搖搖頭,又神遊天外,只等比鬥開始了。

    “沒留意。”聲寒淡淡一笑,“解手去了吧。”139

    下一刻,四周爆發出激烈的喝彩。

    裁判都還沒在臺下落腳,君傲顏陌刀一甩,提步衝向擂臺另一端,其勢如虹。君亂酒的氣勢有過之無不及,他發步晚,卻還要快上一線。他們手中的鋒刃折出寒光,太陽在一點點下沉,兵器卻在一寸寸上揚。

    擂臺正中央,兩人各執長兵,轟然對撞。

    金戈相擊,炸開刺耳的震響。傲顏和君亂酒都不禁一聲怒喝,在巨力下,他們皆被震得齊齊一退。沒有片刻喘息,沒有半個眼神。父女倆再次揮動兵器,運起拳腳,如陌生人、如仇敵般,不留一絲情面,朝對方殺去。

    君亂酒使的是一杆長槍。槍桿漆面上盡是細碎的磨損,烏紅的色澤有如飽飲敵血。槍頭雖也密佈劃痕,卻保養得當,仍是寒光凜冽。長槍與陌刀本都不是近身搏鬥的首選,可就在這擂臺方寸之間,他們將各自長兵揮舞得虎虎生風,挑劈掄刺,盡數向對方招呼,也格開兜頭蓋臉的潑風利刃。而隨之襲來一拳一腿,他們無暇顧及,也無意躲避。只要不能廢去自己的戰力,傷痛不過是戰鬥中必不可少的代價。

    兵戈交擊,錚然鳴響,把局外人的沸騰呼喝全都攪碎。他們本也不會聽進耳朵。

    氣氛比前兩場熱烈太多,也吵鬧太多。柳聲寒擡着頭仔細看着,父親與女兒,都緊繃着面孔,嘴角抿出深深的紋路,彷彿這條裂口不過是鎧甲鐵面上一道脆弱的縫隙,並已然焊死。他們沒有交談,只有手裏的兵器,替他們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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