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一十五回:無甘後人
    他們一身上下盡染的紅,並不來自於殘陽。君亂酒肩上一道口子皮開肉綻,其餘小傷不知凡幾。傲顏沒有討到便宜,槍桿的斷口也在她身上破出些傷痕,衣物下重疊的淤青,更不知有多少。兩人的氣息全都紊亂,也不再講究什麼套路章法,只憑着毅力、藉着本能、吊着一口氣,死咬着牙把刀與棍、拳腳和關節都作武器,狠狠擊打到對手身上。言語無用,那就用本質的方式說話,直到失去意識,或恢復神智。

    眼前是模糊的,耳畔也震盪着嗡鳴。

    君亂酒忽然抽身。場下,女王身邊一個親衛已行色匆匆地離開,似乎剛剛向她稟報過什麼。女王長身而起,高聲喝道:

    “停手!”

    君傲顏也感到不對,一種絕不同於耳鳴的高頻聲音在四處迴盪,令人倍感不祥。她杵着刀支起身,將發直的目光從君亂酒轉開。那像是某種警報,是在警示何事?

    “羅剎來犯!”女王直接翻身上臺,向周圍厲聲命令,“所有人,跟隨巡城衛離開,各自歸家。非惡敵上門,嚴禁打鬥,不得外出!”

    莫名的恐懼頃刻間瀰漫開來,臺下三人環視周遭,所有居民無論人妖,都是面露驚慌。他們的樣子,不像是聽聞敵襲那麼簡單,而宛若天災將至,有什麼不可對抗的強大威脅要肆虐此地。先前的那陣歡樂的熱鬧轉眼變了調兒,人羣還是吵哄哄的,徒留萬般驚恐。

    巡城衛們各自帶領一撥撥居民魚貫而出,雖是一副兵荒馬亂的模樣,好在也算亂中有序。他們逆着人流跑向擂臺,女王也看見了,對幾人說:

    “眼下局面,諸君也看在眼裏。孤也想知道比賽結局,各位鏖戰至此十分辛苦,但事有輕重緩急。比賽,就此打住。你們若有心相助,盡請跟來。”

    君傲顏沒有說話,踉蹌着走回同伴們中間。他們關切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快速地商議了一番,向女王提出同行。

    不及細說,女王緊促地呼喝屬下,喊他們牽來了馬。武國馬匹也分外高大,眼神不像喫草的,反而一股子兇光。它們粗礪的皮膚上,都塗抹着簡單的染料,勾勒出古樸野性的紋路。

    女王躍上塗紋最張揚的一匹,根本不及招呼,便策馬奔去。幾人也紛紛上馬,加入修羅的騎隊,緊隨她馬後。

    跑了沒一會兒,他們辨識出行進的方向,不由得疑惑起來。祈煥一夾馬腹,衝前兩步,大聲問道:

    “陛下,不是羅剎來犯嗎?爲什麼我們往內城去?”

    疾馳的馬隊裏蹄聲隆隆,風聲呼嘯。無論女王是否有聽見他的問話,她都沒有回答。祈煥一肚子問題也只得悶住,重回到友人們的小隊伍裏。他在顛簸的馬背上匆匆掃了他們一遍,君傲顏明顯還沒將注意力集中到此處,柳聲寒和霜月君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可究竟他們在想什麼,他也猜不出來。

    他們一路奔襲,裹挾在一隊高大騎兵裏,只能隱約看到周遭景物,難以仔細分辨。直到穿過重重高牆,君傲顏才擡起臉,靠近同伴們問:

    “你們看此處,不是戰神殿嗎?”

    “是啊,不是說羅剎嗎,怎麼到這裏來了!”

    奔過最後一道圍牆,修羅們分散開來,隱隱有包抄之勢。女王勒馬跳下地,望着戰神殿森白的飛檐。她一扭頭,剛巧對上正在下馬的祈煥,衝他冷冷道:

    “方纔給你們面子,事已至此,還不交代你們中少了的那人,究竟去了何處嗎?”

    “這,對啊,他人呢?”祈煥亦是一驚,轉過去看柳聲寒,“不是說解手去了……”

    “省些口舌吧。我沒有揭穿你們的人來禍亂我神殿,是不想讓你們太難看。”

    女王眉眼冷峻,話語擲下,人已走向殿門。

    他們連忙跟上,還在搜腸刮肚想說些什麼,可剛走近,殿內一個人影浮現。

    不是白涯又是誰。

    此時的他,險些要讓人認不出來了。他頭髮披散着,髮帶不知何時開了,一身上下傷痕層疊,衣服上全是破口,面上也有血跡,不知是自己的,還是來自別的什麼東西。平素穩定的氣息也混亂了,彷彿經歷了一場惡戰,剛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

    他在門口站定,腳下虛浮,語氣卻泛着肅殺:

    “你們不能進去。”

    “不能進?這是我們的地盤。”女王瞪視着他。修羅親衛們提起兵器,一步步圍攏。

    “你們的地盤。”白涯喘着氣冷笑,“你們的?你們從南國原住民手中掠奪的土地,順理成章就成你們的了?戰神殿……可奇怪得很。羅剎又是從哪來的?現在這兒只有你們,都城百姓,想來都被趕回家了,是吧?你們也不想他們知道,不能被看到什麼不該看的……”135中文

    他氣息紊亂的話尚未說完,暗紅的亂髮如流火劃過。哐啷,鉤刃剁上交錯的陰陽雙刀。白涯持刀的手臂微顫,此時的他,算不得全盛狀態,遠遠不及。即便格擋及時,他也不知硬拼蠻力,自己有幾分勝算。

    兵刃間發出刺耳的刮擦,火花爆出,映着女王陰鬱的、狂怒的雙眸。白涯咬緊了牙關,手中愈發沉重。

    一陣寒意掠過。

    女王牙縫裏擠出半聲惱怒的低吼。一把刀——一把刀鞘,纏繞着古拙符文的刀鞘,攔住了她的鉤刀。

    她將目光擡起,迎着她的,是一張冷如寒鐵的臉。

    霜月君不知何時擋在白涯面前,涼薄的聲音裏,淡漠如霰雪般的腔調似冰封萬里。

    “別刁難小友。都說了,你的對手是我。”

    “……”

    王故意將武器錯開,不知是何用意。鉤刀打在封魔刃的金屬流蘇上時,濺出一小片金色的花火。

    “事已至此,拔刀吧。”她大概是帶着笑的,“與封魔刃一戰,亦在我的預料內。”

    “啊?”霜月君雙眉微蹙,“但可不在我的計劃裏。”

    “你沒得選。”

    她一刀劈向一側,白涯一個側翻閃開了這要命的一擊。骸骨堆疊的牆壁瞬間開了口,巨大的裂紋向上蔓延。

    “哎,使不得!”

    一位女王的干將先急了。看來這戰神殿對他們而言,的確有着非比尋常的意義。但就在此刻,他們的王顯然不這麼認爲。相較之下,那不是更有價值的東西。

    “再說一次,別進來!”

    白涯的身影在戰神殿門口消失前,這是他最後撂下的話。他該知道,自己的話拋到這羣人面前,從來都是耳旁風。他更該知道,自己傷成這個樣子,這羣人也從來不會坐視不管。他或許沒有料到他們會在此刻趕來,他以爲會更久,剛纔出來避難的功夫,又要將他們放在新的危險前。於是白涯不得不重新投入那場不爲人所知的腥風血雨中,他沒有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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