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模糊的,耳畔也震盪着嗡鳴。
君亂酒忽然抽身。場下,女王身邊一個親衛已行色匆匆地離開,似乎剛剛向她稟報過什麼。女王長身而起,高聲喝道:
“停手!”
君傲顏也感到不對,一種絕不同於耳鳴的高頻聲音在四處迴盪,令人倍感不祥。她杵着刀支起身,將發直的目光從君亂酒轉開。那像是某種警報,是在警示何事?
“羅剎來犯!”女王直接翻身上臺,向周圍厲聲命令,“所有人,跟隨巡城衛離開,各自歸家。非惡敵上門,嚴禁打鬥,不得外出!”
莫名的恐懼頃刻間瀰漫開來,臺下三人環視周遭,所有居民無論人妖,都是面露驚慌。他們的樣子,不像是聽聞敵襲那麼簡單,而宛若天災將至,有什麼不可對抗的強大威脅要肆虐此地。先前的那陣歡樂的熱鬧轉眼變了調兒,人羣還是吵哄哄的,徒留萬般驚恐。
巡城衛們各自帶領一撥撥居民魚貫而出,雖是一副兵荒馬亂的模樣,好在也算亂中有序。他們逆着人流跑向擂臺,女王也看見了,對幾人說:
“眼下局面,諸君也看在眼裏。孤也想知道比賽結局,各位鏖戰至此十分辛苦,但事有輕重緩急。比賽,就此打住。你們若有心相助,盡請跟來。”
君傲顏沒有說話,踉蹌着走回同伴們中間。他們關切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快速地商議了一番,向女王提出同行。
不及細說,女王緊促地呼喝屬下,喊他們牽來了馬。武國馬匹也分外高大,眼神不像喫草的,反而一股子兇光。它們粗礪的皮膚上,都塗抹着簡單的染料,勾勒出古樸野性的紋路。
女王躍上塗紋最張揚的一匹,根本不及招呼,便策馬奔去。幾人也紛紛上馬,加入修羅的騎隊,緊隨她馬後。
跑了沒一會兒,他們辨識出行進的方向,不由得疑惑起來。祈煥一夾馬腹,衝前兩步,大聲問道:
“陛下,不是羅剎來犯嗎?爲什麼我們往內城去?”
疾馳的馬隊裏蹄聲隆隆,風聲呼嘯。無論女王是否有聽見他的問話,她都沒有回答。祈煥一肚子問題也只得悶住,重回到友人們的小隊伍裏。他在顛簸的馬背上匆匆掃了他們一遍,君傲顏明顯還沒將注意力集中到此處,柳聲寒和霜月君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可究竟他們在想什麼,他也猜不出來。
他們一路奔襲,裹挾在一隊高大騎兵裏,只能隱約看到周遭景物,難以仔細分辨。直到穿過重重高牆,君傲顏才擡起臉,靠近同伴們問:
“你們看此處,不是戰神殿嗎?”
“是啊,不是說羅剎嗎,怎麼到這裏來了!”
奔過最後一道圍牆,修羅們分散開來,隱隱有包抄之勢。女王勒馬跳下地,望着戰神殿森白的飛檐。她一扭頭,剛巧對上正在下馬的祈煥,衝他冷冷道:
“方纔給你們面子,事已至此,還不交代你們中少了的那人,究竟去了何處嗎?”
“省些口舌吧。我沒有揭穿你們的人來禍亂我神殿,是不想讓你們太難看。”
女王眉眼冷峻,話語擲下,人已走向殿門。
他們連忙跟上,還在搜腸刮肚想說些什麼,可剛走近,殿內一個人影浮現。
不是白涯又是誰。
此時的他,險些要讓人認不出來了。他頭髮披散着,髮帶不知何時開了,一身上下傷痕層疊,衣服上全是破口,面上也有血跡,不知是自己的,還是來自別的什麼東西。平素穩定的氣息也混亂了,彷彿經歷了一場惡戰,剛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
他在門口站定,腳下虛浮,語氣卻泛着肅殺:
“你們不能進去。”
“不能進?這是我們的地盤。”女王瞪視着他。修羅親衛們提起兵器,一步步圍攏。
“你們的地盤。”白涯喘着氣冷笑,“你們的?你們從南國原住民手中掠奪的土地,順理成章就成你們的了?戰神殿……可奇怪得很。羅剎又是從哪來的?現在這兒只有你們,都城百姓,想來都被趕回家了,是吧?你們也不想他們知道,不能被看到什麼不該看的……”135中文
他氣息紊亂的話尚未說完,暗紅的亂髮如流火劃過。哐啷,鉤刃剁上交錯的陰陽雙刀。白涯持刀的手臂微顫,此時的他,算不得全盛狀態,遠遠不及。即便格擋及時,他也不知硬拼蠻力,自己有幾分勝算。
兵刃間發出刺耳的刮擦,火花爆出,映着女王陰鬱的、狂怒的雙眸。白涯咬緊了牙關,手中愈發沉重。
一陣寒意掠過。
女王牙縫裏擠出半聲惱怒的低吼。一把刀——一把刀鞘,纏繞着古拙符文的刀鞘,攔住了她的鉤刀。
她將目光擡起,迎着她的,是一張冷如寒鐵的臉。
霜月君不知何時擋在白涯面前,涼薄的聲音裏,淡漠如霰雪般的腔調似冰封萬里。
“別刁難小友。都說了,你的對手是我。”
“……”
王故意將武器錯開,不知是何用意。鉤刀打在封魔刃的金屬流蘇上時,濺出一小片金色的花火。
“事已至此,拔刀吧。”她大概是帶着笑的,“與封魔刃一戰,亦在我的預料內。”
“啊?”霜月君雙眉微蹙,“但可不在我的計劃裏。”
“你沒得選。”
她一刀劈向一側,白涯一個側翻閃開了這要命的一擊。骸骨堆疊的牆壁瞬間開了口,巨大的裂紋向上蔓延。
“哎,使不得!”
一位女王的干將先急了。看來這戰神殿對他們而言,的確有着非比尋常的意義。但就在此刻,他們的王顯然不這麼認爲。相較之下,那不是更有價值的東西。
“再說一次,別進來!”
白涯的身影在戰神殿門口消失前,這是他最後撂下的話。他該知道,自己的話拋到這羣人面前,從來都是耳旁風。他更該知道,自己傷成這個樣子,這羣人也從來不會坐視不管。他或許沒有料到他們會在此刻趕來,他以爲會更久,剛纔出來避難的功夫,又要將他們放在新的危險前。於是白涯不得不重新投入那場不爲人所知的腥風血雨中,他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