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三十一回:無刊之書
    白涯琢磨了一下她的語意,不禁大搖其頭。這姑娘害怕藍珀的危險,卻直接把它藏進了頭髮裏,也不知是怎麼想的。也算她運氣好,頭髮厚。若是接觸到皮膚,恐怕沒什麼好事。

    此刻事態平穩,他終於有閒心近距離看一眼剛纔的對手們。人的確不多,不到十位,想來還有人在外巡邏,尚未返回。泉姑娘的面龐在他們之中,顯得最爲稚嫩。估計正因如此,她沒有跟着別的鮫人外出巡遊,而是在居住地駐守。

    橙尾鮫人招呼諸人到身邊來,他們在海水邊緣圍成一個鬆散的圈。這位中年女性面向白涯,直白地說:

    “我等仍不能對你推心置腹。但——你很強大,戰力超羣,我極爲欣賞。”

    “我也挺欣賞您。您這直率坦誠的性格,令我想起一位友人。”白涯也坦然迴應。

    也不知君傲顏現在怎麼樣了。

    有幾個鮫人撇着嘴喃喃自語,也有些人不以爲意。白涯不去管他們的反應,和橙尾鮫人說了下去:

    “我來此地,所爲的是這枚琥珀。現在物歸原主,我本來打算離開。不過方纔,我聽你們說,還有一個什麼寶物?那也是……法器嗎?”

    “法器?”

    鮫人們一陣疑惑的騷動。橙尾鮫人代他們答道:

    “我不知道你說的法器是何等物件。我們所說的寶貝,是我族至寶,一枚約像是嬰孩拳頭大小的珍珠。”

    白涯聽過鮫人流淚凝珠的傳說,可正因如此,他感到頗爲訝異。

    “你們的眼淚,能凝出這等大小的珠子?”

    “也並非如此。”橙尾鮫人斟酌着措辭,“若要細細分說,那是顆未成形的龍珠。關於龍珠,我族中有一個玄妙的傳說。你可有興趣?”

    “您看現在,我有的選麼?說便是了。”

    橙尾鮫人笑了笑:

    “若有興趣,自然更好。畢竟,這是個挺長的故事。”

    故事要從古早以前說起。

    千百年前,此地尚未與外界互通有無。國度之內亦無多少商賈四方行走,不甚繁榮,唯有水土豐茂的地域能仰仗耕作。作爲茫茫大海里的普通一隅,海邊的居民們唯有靠水喫水,世代打漁爲生。

    先人的經驗代代累積,漁民們造出了特殊的漁網,好沉進大海更深處,獵取更爲豐饒的漁獲。這網上棘刺橫生,獵物一旦撞入,即便不被困得死死,也得氣息奄奄,無力逃脫。

    不僅尋常魚類,就算是龍,也未必能倖免。

    那久遠的、一切開始的一天,漁網捕到了一條小龍。他還太年輕,莽莽撞撞陷入這可怖的網裏。他尚且纖瘦的身軀不足以掙脫,越是掙扎,表皮越被戳刺穿透,割裂出累累傷痕。直到筋疲力盡,他也未能逃脫,只得絕望地被漁民拖出大海,丟入船中。

    他僅存的希望是他的友人,一名鮫人女孩。她悄悄跟隨漁船,趁漁民不察爬了上去,靈活的手指飛速拔出尖刺,解開纏繞龍身的網線,不顧自己被扎得鮮血淋漓。女孩太想救出自己的朋友了,即使漁民的腳步靠近,她手中的動作也不曾停下。

    半人半魚的鮫人可是稀罕之物,漁民大喜過望,扯着網貪婪地撲向女孩。她抱着小龍掙扎抵抗,始終沒有放棄。她已經逃到了船頭,可危險近在咫尺。在另一張漁網纏身前,她揚起雙臂,將龍拋回了大海。

    小龍自由了。而女孩深陷羅網,困在了陸地邊。漁民在海邊密密佈下漁網,圈出一片水域,把鮫人關進這狹小的空間,不忘以荊棘覆頂,隔絕她所有生路。

    女孩明白,自己逃不了了。在夜裏,她將自己的命運告訴了偷偷前來探望的小龍。她與小龍道別,因翌日她便會被漁民遠遠帶走,去往離海千萬裏之遙的地方。在那裏,漁民會把這舉世罕有的鮫人進奉給國君,換來利祿功名。

    龍低聲哀鳴,繞着漁網打轉,思慮良久。待他停下,他已做出了決定。他生生拔下了一片龍鱗,交到女孩手裏。

    “他既要榮華富貴,你且將我龍鱗給他。即便不能求他放你自由,也要他晚一些將你帶離此地。”

    女孩照做了。這可是漁民不曾料想的美事,他一口答應了女孩的請求:

    “只要你給我龍鱗,我就不把你獻給國君。”

    龍也得知了此事,於是,每一天他離開前,都會爲女孩留下自己的鱗片。第二日,再由她與漁民交易一天的、尚能眺望故鄉的苟活。漁民從不滿足,也曾試圖逼迫女孩交出所有龍鱗,但女孩守口如瓶,只說這是自己的法術,一日僅能變出一個來,沒有更多。漁民退而求其次,要她每日都上繳一枚龍鱗。否則,便隨時會帶她去覲見國君。電子書坊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年多。這一年原本足夠小龍成長,可每一次相見,女孩都會發現他的身量毫無絲毫改變。她深知其中原因——龍鱗,便是龍的修爲。日復一日,小龍將自己新生的、原有的修爲凝成的鱗片,帶着血摳下來,只爲她再多一時的苟延殘喘。而他因此無法生長,甚至倘若日久,將難以生出新的鱗來,乃至爲此殞命。

    女孩心如刀絞,她無數次勸說小龍放棄,不要再爲她做這樣的犧牲。龍總是固執地拒絕她。他說,這是他欠她的,剝光了鱗片,也不足以償還。

    女孩知道,自己大概勸不動他了。可倘若失去太多龍鱗,一條龍的性命也到了油盡燈枯之時。她想了又想,請求他將自己的梭子帶來。至少,她能爲他織一件衣裳。

    龍答應了她,然而他一去便是數日,始終沒有回來。女孩交不出龍鱗,漁民的耐心逐漸消磨。那時的人也許不知道,鮫人滴淚成珠,紡織技藝天下無雙。他只是恐嚇着,要拿她作爲貢品,獻到國君手裏。女孩苦苦哀求,說自己身體抱恙,一旦好轉便能繼續爲他施術,變出更多鱗來。

    在漁民的忍耐消失殆盡前,遍體鱗傷的龍回來了。

    他將一支梭子交到女孩手中。接過來的一刻,她便猜出了事情的原貌。

    這不是她的梭子。小龍找不到她的那一把,便從其他鮫人那裏偷來。可他不知道的是,鮫人的梭子,多是由親人遺骨製成,是他們最爲寶貴珍重之物。於是,憤怒的鮫人與小龍發生了衝突,狠狠教訓了他。

    龍沒有說,女孩也沒有點破。

    日升月落,每一輪日出,龍身上的鱗都會少去一片,而女孩手裏的布,則紡出新的一寸。在龍的修爲難以爲繼前,她終於爲他織好了衣服。一旦披上,他便成了鮫人的樣子,能作爲鮫人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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