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五十二回:無所畛域
    的確,儘管基本可以相信,它是構成九天國結界的、屬於龍神的法器了。

    可是幾人卻未從硨磲上感受到半點兒不同尋常的靈力。與普通硨磲相比,玉化的金絲硨磲可謂珍貴,只是作爲寶物,它理應還有什麼特殊之處纔對。

    柳聲寒方纔沒有吭聲,她歪着頭看了一會兒,不知盤算了什麼。這會兒,她扭頭朝霜月君說話:

    “你看這硨磲……你能不能試一試,用它作輔助,擺陣聯繫其他同僚?”

    “聯絡其他的……走無常?”

    白涯和祈煥都吃了一驚。霜月君的表情倒沒什麼變化,還是攏着手,一臉閒散:

    “你自己不行嗎?此陣你亦瞭然於心,何不一試。”

    “有一個……用作溝通的陣法,能讓走無常與其他無常交流。”柳聲寒意味不明地搖搖頭,先對另兩人解釋道,“通常而言,佈陣所需儀式繁瑣,對器具的要求也頗爲刁鑽,因而少有人使用。不過,硨磲作爲貝類,其形態與內側的珠母層能天然地增益靈力的聚攏收放;像此物一樣經年蘊育而成的硨磲,又有強大的磁場,能協調安定能量的流動。這枚硨磲本還是結陣法器,既然在汪洋之下也能與其它法器遙相呼應,構築如此龐大的結界,若用於佈設此陣,想必能提供聯通外界的助力,省去太過複雜的流程。”

    “除此之外,這陣法一定需要無常身上的黃泉鈴,來喚起諸位無常間的共鳴。霜月君,拜託你了。你不是也想聯繫外界麼?”柳聲寒補充完,誠懇地向霜月君說。

    有那麼一會兒,霜月君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只是嘆出聲不輕不重的鼻息,揮了揮手:

    “你們兩個讓讓,給我挪個地方。”

    二人分得出輕重緩急,縱使有一肚子好奇,祈煥也沒有多話。他將硨磲交到了柳聲寒手裏,與白涯退到了一旁。霜月君和柳聲寒捧着硨磲湊在一塊,不知擺弄了些什麼,其間還支使他們到海邊,取了點水來;此外,兩個人便是蹲在一邊大眼瞪小眼,等着那二位高人研究出成果了。

    好在,沒用多久,柳聲寒便招手示意他們可以過來。

    乍一看,硨磲和先前沒有太多不同,僅僅是盛了淺淺一汪海水。最爲醒目的當屬中央臥着的一枚寸許銀鈴,中央浮着一彎淺金月紋,柔和的光澤與硨磲交相輝映。想來它便是黃泉鈴了,祈煥稀罕得搖頭晃腦,大概是想印證,那道紋絡是否與傳聞一樣,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會在鈴鐺的正中。白涯也不禁偏了偏腦袋,發覺鈴鐺上的新月果真不動分毫,或該說,是隨着他的目光一同變幻了,仍懸在銀色表面的中心位置。

    隨後,他們的視線落到了看似平平無奇的水層上。它有如上好的銅鑑一樣,纖毫畢現地映出四人的影像。這反而不大尋常,照常理說,只有更深的水才能更清晰地照出人影纔是。

    水面平滑如鏡,沒有一絲波紋。然而,他們都感到了難以言說的震盪,像是投入石子後的漣漪,又彷彿黃泉鈴振出了無形的音浪,有不可見的東西層層疊疊擴散開來,朝遠方發散去了。這是來自於靈力的流轉嗎,還是有其它更難定義描述的力量?他們不得而知。

    肉眼可見的是,隨着未知的激盪漾開,逐步增強,水上幾人的倒影也暈染開來。儘管依舊看不出水波擾動,這些人形卻如鏡面上蠟作的畫兒,融化成模糊流動的顏色,交纏在一起,醞釀構建新的形象。等它們再度平靜下來,已化作了另一個不屬於他們中任何一位的面目。

    這是一張屬於青年男性的、沉靜的面龐。不如說,其氣質可以用“清淨”來形容,面上柔和的笑意又使人如沐春風,有長輩或高位者般攜帶威儀的親切。總的來說,他的面相令人感到清朗舒服,五官沒有什麼出格不凡之處,最特別的,莫過於雙眼中映出的三日月了。

    毫無疑問,他也是六道無常。

    這位無常向着水面之外行了一個佛禮。當他的輪廓清晰穩定下來,他張望了一下面前的人們,略睜大了眼,顯得有些驚訝:

    “竟是你們。”

    “啊……”霜月君也揚起了眉毛,似乎這人的出現在他意料之外,“是你。我本以爲會是其他人。”

    他話語裏沒有排斥之意,不過是簡單的陳述罷了。對方報以一笑:

    “怎麼,不歡迎我?”

    “不。因爲你總是很忙——畢竟,你可是最初的六道無常,青陽初空。”

    青陽初空?

    白涯與祈煥不由得把頭又往硨磲前伸了伸。畫面裏的人着了一襲青色袈裟,手握一柄錫杖,的確是僧人的打扮。只是他頭戴的斗笠邊緣,卻有青絲流瀉而下。這令祈煥頗爲疑惑,一張嘴,問題便冒了出來:電子書屋

    “睦月君……不該是佛家人嗎?怎麼還有頭髮呢?”

    他問得唐突,白涯即使同樣不解,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好在睦月君定是聽慣了,並不介懷他的失禮。柳聲寒拍了拍祈煥手臂,代爲解釋道:

    “六道無常都不是生人,面貌不由年齡本身決定。在被賦予這一身份後,無常們呈現的姿態,往往最能體現他們完整而強大的自我——可以說是最具力量氣韻的模樣。”

    這只是個小插曲。睦月君僅是習以爲常地笑笑,接着與霜月君談話。

    “我沒有想到,竟是你有條件佈下此陣,與我們聯絡。你……離開九天國了?”

    “尚未。”

    “尚未?”睦月君略顯驚訝,但在那張年輕的臉上竟顯得沉穩,“你既能就此我交談,莫非已經破壞了那裏的陣法?不過……是你一人做的,還是別人?”

    “主要是小輩們做的——這兩位,還有其他年輕人。”

    霜月君並不攬功,他擡手向睦月君示意了一下身邊的同伴。後者看了一眼柳聲寒,朝白涯與祈煥微微頷首,讚賞道:

    “後生可畏,你們能做到這一步,屬實不易,定有過人之處。既然能突破結界與我溝通,想必已有一半以上的佈陣法器被挪動,破壞了大陣的穩定。可是如此?”

    “沒錯。你想知道具體經過,不如讓這位小友親自與你分說,我就不費口舌了。”

    白涯正聽着兩個無常對話,沒料到霜月君屬實懶得多話,如是交待一句,還不等睦月君答應,便把他往硨磲前一拉。睦月君大抵算了解同僚的性子,對白涯客氣道:

    “有勞小友了。”

    這可已經是個不短的故事了。饒是白涯牢牢記得此次南行的一切,路上也與幾位國君提過數次,此時也得好好再整理一番思路。

    “遇到霜月君前,我們並不知曉法器一事,來到此處本不過是尋人。”他回憶着,慢慢說道,“先前拿下頭一個寶物,不過是誤打誤撞。一開始,是我二人與另一位友人來到九天國……”

    他從他們狼狽的登岸說起:一場海難,三個流落荒島的人,發善心救下獻給所謂海神的孩子。儘管對方並不領情,他們卻由此尋到了路徑,登上九天國另一側領土邊緣的小小漁村。在那裏,他們曾從一位老人口中,頭一次聽說了九天國七位神明一事。可在那之前,剛一上岸,三人便遭遇了此地諸神勢力之一。

    那是由藍珀法器賦予力量的造物。白涯串聯起時至今日得到的所有信息,如此解釋。這些自稱神使的族類,被稱爲夜叉,但似乎與傳說中爲人們所熟知的夜叉並不相同。聽聞它們曾是鮫人,卻遭受詛咒,成爲醜陋蠢笨的怪物。當他們與這類妖異遭遇時,所親歷的夜叉要比傳聞裏更有智慧。能溝通精神的琥珀,使得它們的思想合爲一體,不僅能成羣行動,也有了更爲複雜的思考能力。

    在這樣的集體智慧下,它們編造出關於海神的說辭,以這虛無的信仰與手裏實實在在的法器,將不明就裏的村民們騙上謊言編織的空中樓閣。它們索要孩童作爲祭品,再以寶物之力,將人轉化爲自己的同類。

    不幸的是,他們的同伴之一:一位此刻並不在場的女性友人,與夜叉的爭鬥中受了傷,被藍珀的力量侵蝕。那時他們對法器之事一無所知,只是出於反擊,也出於誤解,在深入夜叉領地的戰鬥中奪下這枚罪魁禍首,試圖以此化解同伴的傷勢。

    “然而,藍珀對我們毫無幫助。甚至我身旁這位友人,潛入深海與夜叉鬥爭時,還落下了病根。”白涯對着睦月君示意了一下身邊的祈煥。

    想起當日情形,着實令人心有餘悸。三人帶着藍珀與一身傷病離開了漁村,一路上忍痛受苦,還在未知的土地迷失了道路。

    “隨後,我們遇到了這位友人,柳聲寒。”

    睦月君隔着水面深深看了柳聲寒一眼。

    隨即,他對白涯含笑道:“想來,是她爲你們解決了身上的病痛。”

    他們沒有折戟於九天國外圍的荒野,的確多虧這名女子。對於這一點,白涯坦然承認,也毫不隱瞞柳聲寒在此後的旅程中,一樣幫襯他們許多。

    她與他們分享了關於九天國的信息,教他們尋求此地王權與神權的認同,以便於在廣袤大地上尋找親人。在她的安排與帶領下,四人結伴前往了另一位神明立教之處——香積國國都。他們懷疑掌控此地的教主香神乾闥婆有所圖謀,卻在見到他之前,首先在國君處碰了釘子,無有途徑面見神明。

    正當他們愁眉不展,國母私下召見,與他們說明了國君有異,受香神支配,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她拜託幾位外來人接觸試探,因而傳授了他們面見香神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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