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八十一回:無人生還
    要說這晏?,確實算不上個好東西。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溜走的,而更糟糕的是,上方其他樓層的廠子起火了,不知是不是他乾的。他本沒有這麼做的必要——因爲他該很清楚,琴在他們手中,這幾人和琴若有三長兩短,他前面的那些廢話不是毫無意義?

    而且雲鬼毫不在如月君的手裏,她沒法引來水。

    晏?自然是計算好的,他倒是沒讓三人迄今爲止的努力與他的口舌白白浪費。在地下四層,有一個特殊的隧道可以供人逃生——而且十分明顯。不用細說,誰都能想到這裏是將屍體運出去的通道。因爲擡起頭,上方有垂直而下與之相連的“井”,顯然是用來投放“廢棄物”的。它十分狹長,能讓人感覺到向上的坡度,倒也不是很費力氣。徹底逃出去的時候,通道的出口距靈脈裂隙的入口很近。

    他們不知道晏?是怎麼想的……但也許能猜得來。

    他先一步在白涯他們毀掉這裏之前,將這些“證據”焚燒殆盡了。這煉藥廠本來姑且還算得上他和他友人重要的東西。但現在看來,他們已經知道,香神拋棄這塊地方的事了。在逃亡的時候,君傲顏覺得有些……奇怪。這種感覺等她完全回到現世中,從“某件事”的餘震中緩過神來,才意識到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不論是戰場上的烈火,還是皇宮內的失火,都充斥着人們的吼叫與嘶喊。不論那些感情是激進的、悲傷的,還是別的。但這兒很安靜,安靜過頭了。建築的隔音很一般,那種理應出現的吵鬧一定能穿透層層地板。可是並沒有。

    君傲顏幾乎不敢想,那些勞工就是這樣呆呆地站在火焰中,沒有說話,沒有反抗,像一根根木柴一樣佇立着燃燒着?他們……不痛嗎?要麼沒有痛覺,要麼失去了對痛覺的處理反應,但不論哪一種都已經徹底改變了人類的本能。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不僅在於失去了幾百個失蹤人口的生命,還有……歌神他們掌握着如此可怕力量的事。

    白涯並沒有從那樣的“餘震”中緩過神來。

    或者說,他永遠不會緩過神來。

    即使是在逃離蔓延的大火時,他幾乎也沒怎麼邁過步子,兩個姑娘連拉帶拽,將他從這場人爲意外中拖了出去。好在火更容易向上燃燒,他們的時間很充裕。

    他們是如何發現上層着火的?是溫度。柳聲寒發現,蠟在緩緩融化。

    地下四層的蠟。

    在這裏,比起工廠,更像一個祭祀用的地方。整個第四層的照明很特別,沒有火把,基本是靠蠟燭,而蠟燭的光不是暖色,而是冷色——雖然是黃,但看上去是很冰冷的,色澤像是寒天凍地中的黃金。即使君傲顏把手離的很近,也沒有感受到熾熱的溫度。她不敢離得再近了,萬一被燙傷或者“凍傷”該怎麼辦呢?除此之外,這兒到處都貼着奇異的符紙,上面畫着連柳聲寒也無法理解的圖案。特別的光線下,這裏的一切都顯得十分陰冷。還有很多符文拼湊的怪異法陣,血淋淋的,想必不僅只是有硃砂……他們還看到了很多特別的東西。

    有幾口大缸,裏面有着未經處理的、採回來的黑色蜂巢。那些蠟果然是按比例摻進原料中的。還有……鮫人,鮫人的

    屍體。這姑且算他們做過了思想準備,但看到的時候難免有些衝擊——那是新鮮的屍體,應該是他們的人才捕撈上來的。只有三具屍體,根據屍斑判斷,死亡時間並不一致。他們簡直像市場上的肉一樣,被隨意肢解、拆分、堆放。他們看到一具完整的骨架,不知是作爲裝飾還是何意。人類的上半截連接着屬於魚的尾骨,令人稱奇,令人惋惜。三人也不知該不該慶幸,那些頭顱上,並沒有他們熟悉的面孔。

    當時,柳聲寒說她聞到了殘留的夜叉的氣息。

    恐怕二者間依然有什麼長期的合作吧……他們怎麼沒想到這個呢?

    可這些都不是最令白涯驚悸的理由。

    最深處,最暗處,也存放了很多“人”。想來那些照明蠟燭也是特製的,不能讓這裏的溫度過高,以免屍體提前腐化。那些人都是被倒吊着的,果真像肉豬肉羊一樣,巨大的鉤刺穿過腳骨或小腿,就這麼掛着,被隨意地對待。需要什麼地方,就砍一截下來,或者乾脆用特質的彷彿刑具的工具直接處理。附近有很多冰塊用於保持低溫,還有兩處工作臺。

    主要原料是人的油脂……不僅僅是屍蠟那樣簡單。

    按理說什麼大場面,他們也都見過了。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瞠目結舌的場面,白涯也並不是沒有經歷,但是,但是——

    但是他有了一個想法。

    一個糟糕的想法。

    這個想法像瘟疫一樣,一旦出現了第一個,便不斷擴張,肆意破壞,侵蝕着思想大地的每一處角落,一絲一毫的空隙也要填滿,一點點反駁的意見也會被同化。

    無法理解,無法忘卻,更無法自我說服。

    君傲顏不知道他爲何變成了這副模樣。即使他們早已經遠離危險,到了一處無人的角落休息。這裏依然是香積國的領土,但是一處糧倉。裏面的糧食儲備並不多,反而不少肥嘟嘟的老鼠在裏面快樂地打着滾,一點也不怕人。

    但他們都沒有心情搭理那些狂歡的老鼠。柳聲寒能猜到他在想什麼,但不敢問。

    白涯也不敢問她。

    他們很少有害怕的東西。

    白涯坐在長板凳的一角,他的手好像在顫抖。

    “蠟燭……”

    他的聲音很輕,剛出口就消融在空氣裏。

    “什麼?”君傲顏不敢多問。她不知道他是說自己身上的那兩支,還是剛纔見過的。

    “蠟燭給我。”

    “不要給他。”柳聲寒忽然制止,“你現在情緒不穩定,我懷疑你的手抓不住東西,或者把握不住力道,將它們捏碎……”

    這是很合理的說辭,於是白涯沒有繼續索要。他只是覺得很空曠,很虛無,思想如雲一般聚散,卻始終無法成型。他抓上自己的頭髮,關節發白。

    “因爲你……”他艱難地伸出一隻手,微顫地指着傲顏。這令她有些害怕,她從來沒見這個總是板着臉的人這樣驚惶過。

    驚惶?

    是驚惶嗎,還是恐懼,還是憤怒,還是別的無可言說的情緒?

    她覺得自己快不認識他了。

    “我、我怎麼了?”

    “因爲你、你

    的,你的父親——你爹,君亂酒。他,活着……他活着。”

    白涯的牙關緊咬,每張一次嘴,動一下脣,都艱難無比。每當一個字蹦出來的時候,他都像是將一塊嚼碎的鐵釘吐出來,狠狠砸進地裏。這會兒,連那些吱吱喳喳的老鼠也安靜了下來。君傲顏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只是感到無端的迷茫和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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