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九十五回:無吐無快
    白夜浮生錄第一百九十五回:無吐無快“雖然有點可惜,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柳聲寒如此評價,“在那種地方,六道無常也感應不到那些迷失的靈魂。可以說,有大天狗在,倒是好事。”

    “嗯這就是我說過的,我和天狗打起來的原因了。失去唯一的小皇子後,它終於對我發動攻擊。我能理解,這有點兒奪人所愛的意思但它也肯定知道,我啊,可不是爲了殺掉他們才淪落到這一步的”

    “你真這麼厲害”傲顏和聲寒都挑着眉,明擺着是質疑。

    “你們也太過分了。”祈煥搖頭咋舌,“但是,看來一路上我隱藏實力倒是很成功。”

    “開玩笑的。”柳聲寒笑說,“我也從很久前就想過你的事我覺得你也很特別。在深海中,你爲救我一拳將那塊石頭擊碎的時候,我就在想”

    “早知道你不會有事我就不那麼快暴露了”祈煥翻着白眼,“還說我瞞着你們,你不也瞞着我們嘛。”

    前方的白涯忽然說:“傲顏,幫我錘他。”

    君傲顏像得到命令的士兵一樣,忽然擡起手一拳從祈煥腦袋上打下來。他痛得要命,捂着頭,嚴重懷疑這個力道夾帶私貨。

    “所以你這傢伙到底什麼來頭。”

    還沒等他抱怨,傲顏就發出了質問。他揉了揉頭,轉了轉眼睛。

    “可能你們應該記得我說過以前的一些事我說我是個少爺的書童。但其實不是,我是那個少爺。我啊,也算是有錢人家出身的。”

    “所以你給手上之前套布條,該不會是不想暴露自己沒幹過活,手上沒有繭的事吧”

    “喂,我還得要習武吧。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要學,要練,從小到大我都要累死了。我戴這個東西,只是爲了擋住我的家紋我不喜歡我本家。我是他們唯一的兒子,他們就什麼都逼我做,我嫌煩,就跑出來了。”

    傲顏抓他的手腕,他忽然抽了回去不想給她看。他好像對此仍然介懷,傲顏就沒有鬧着非要拉過來看了。

    “所以那個水鬼,要抓的本來是你”

    白涯忽然這麼問。那兩人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就只是聽着。祈煥嘆了口氣。

    “嗯的確如此。但那時候,我陰陽術不夠精,救不了自己。一直陪我讀書的書童主動跳進水裏換了我他本可以直接跑去給大人們報信,這纔是正常的事,但沒有。因爲他知道等把人喊來,我連屍骨都找不到了。他沒有父母,在我們家不論上下都欺負他,他說過,只有我對他好。以後若有什麼困難,他定捨命相報。我當時只是笑笑,以爲他只是抒情而已。可沒想到,他不僅做到了,還這麼突然,這麼快。”

    “這”

    “我什麼都會點兒,但什麼都不精。這一路走過來,你們應該也發現了端倪。我陰陽術是最好的,因爲這是我們的家業,陰陽師世家。但我打心底裏對這些都很牴觸。我父母要不了孩子了,太老了,我長大了才知道相較別人,他們幾乎可以當我年輕的爺爺奶奶。他們把全部的擔子壓到我身上,事事都逼着我做。其實我並不是長子,我只是運氣好,一出生就靈根厚重,是他們盼星

    星盼月亮盼來的好苗子。他們不在意長子傳承,只想重振家族之名。爲了對外有個好的說辭,我兄姊分明是親生骨肉,對外卻說是收養來的。”

    “你的哥哥姐姐們不在意嗎”

    “不在意因爲他們不知道他們以爲自己真是撿來的”

    其他人都愣住了。傲顏有些結巴:“這、這那你是怎麼”

    “他們告訴我的,從小就告訴我了,爲的是讓我明白這樣的意義有多沉重。我一開始是深信不疑的,少年時也曾懷疑過。不過根據他們對我的期待和施壓,我多少能判斷出,這大約是實話了。這事兒,我就算告訴我的手足,他們也不會相信他們太過迷信爹孃的權威了,畢竟是被撿來養的孤兒,怎能心有怨言後來因爲巧合,遇到了回來探親的接生婆,我是她接生的最後一個孩子,她拿着很多錢走了,不再幹這個。她告訴我真有這麼回事兒。但暗中跟着我的人發現了這回事雖然我回家後什麼也沒發生,但我從哥哥那兒聽到,那個抱他們送到府上的婆婆實際上就是接生婆,不知爲何暴斃街頭。我想這大約是爹孃故意這麼做,故意這麼傳達的。是我的錯,我不該接觸她,她本該拿着本家的錢遠走高飛她爲什麼要回來呢”

    “他們瘋了吧”

    “大約是瘋了,從來沒有正常過。我去哪兒都要有人看着,幹什麼他們都要管。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回去就是家法伺候。我身上有多少傷就不給你們看了我在外面喫頓飯,回家晚了,他們也立刻能派人把我抓回家去,我是犯人嗎我他媽二十多了”他們好像頭一次聽祈煥說髒話,“我慢慢知道了,他們其實並不愛我,只是因爲我是唯一合適的繼承人而已。所以我非常能理解傲顏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愛他們的孩子,不是。”

    “”

    “然後我就跑了,跑到九天國。我想,他們再也找不到我了。”

    “煥兒是我們家唯一的希望。”

    爹孃總這樣說。希望是什麼貴重之物嗎年幼的我尚且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我只知道,希望是點亮未來的火。而這也是私塾先生告訴我的比喻。火很重要,沒有火就不能燒水做飯;未來也很重要比如今天晚上會喫什麼。

    喫的,倒從來都是好的,貴的,打小兒就是。但有些喫的並不好喫,放在嘴裏苦苦的,賣相也不好。我不喫,爹孃和下人們都哄我,說對身體好。小孩子哪懂這個那就換廚子,換一個能把補物做好喫的,再不濟好看也行。就這麼抓着小孩的心思走,倒能騙進嘴裏。

    穿的也是好的貴的,但我並不喜歡。一來是太花哨了,像個姑娘的似的。偶爾上街讓別的孩子們看到,是要嘲笑我的。二來是質量不好,一扯就壞,畢竟綾羅綢緞的織物都算不上結實。我反倒喜歡下人的孩子們的衣服,小時候就幫忙幹活,所以布料用得都很耐穿。我一向也頑皮,只有穿這種衣服上躥下跳纔不會壞,不會被罵。反正趁早回來偷偷換掉就是,我機靈,倒是一次都沒被發現。

    長大後我才意識到被發現的後果。時至今日回想起

    來,也會捏一把冷汗。

    但我與我周圍的人所受到的懲罰,遠遠超過了理應付出的微小代價的地步。平日裏訓練也是嚴苛的,我怎麼都逃不掉。但後來我慢慢發現,自己若是把該做的任務做完,這時候再跑出去,至少不會連累別人。不過,爹孃對我的表現總是很難滿意。

    年幼的我被迫思考,自己所揹負的東西的含義。

    “小煥是運氣最好的。”

    手足們總這樣說。他們是我的親骨肉纔對,我自己卻不得不將這個祕密埋藏於心。但大家的待遇都是相仿的甚至比我輕鬆多了,難免心生不快。我抱怨的時候,手足們就說這種話,告訴我,作爲本家唯一一個“長子”,恰好還這樣天資過人,是一件多麼榮幸的事。

    恰好真的是恰好嗎恰好,也真的是什麼好事嗎

    人生在被幸運之石砸中的時候,多少會有些惶恐,生怕不久後就會失去,或是付出什麼其他代價。我倒是從未這麼覺得,我只覺得,自己一直在支付這個代價。

    不過苦中作樂,向來也是人類的本事。雖然院兒裏的孩子不能跟我玩,但我還可以找街上的啊大一點的孩子都躲着我,爹孃教過他們,那個本家是不能得罪的。萬一出個好歹來普通人怎麼負擔得起小一點兒的,有點怕我,畢竟我看上去太光鮮亮麗啦,和灰頭土臉的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不過我總是帶着好喫的好玩的出來,就像吸引小動物一樣,慢慢地,他們也樂意跟我一起玩兒了。一開始,我是其中最大的。後來本家親戚或下人的孩子也會跑出來,和我們一起包括我的書童。

    那是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可能也算不上特別無憂。我還是要顧慮回家以後的事。因此大多數時候,我都在和爹孃、手足、教書的先生們、各種師父,還有看守護衛們鬥智鬥勇。我心思太多,嘴也太滑,大約要歸功於這個理由了。

    被發現就是毒打,禁閉。我娘倒是捨不得下手,我爹下手最狠。我真的不喜歡我爹,因爲一年到頭,他沒多長時間在家裏。聽說,老爺子總是四處奔波,不斷地與各種達官貴人與陰陽術世家往來。我不明白我爹爲什麼對我下手這麼狠,抽我的棘條上,刺都帶毒,我娘或者藥郎要給我擦許久的藥。晚上翻身都會痛醒。哥哥姐姐們說,是老爺子的期待太深太沉,迫切地希望我能獨當一面。所以看到我這副模樣,只是恨鐵不成鋼,打我也是爲我好。

    我真的不明白因爲和我玩的小孩子裏,也有爹孃在別府當勞工當下人的,或者是常年經商之類的。他們回來,總是會給孩子們帶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就算是空着手,至少對他們也是很溫柔的。如果因爲太調皮,被當孃的打得七葷八素,就會鬼哭狼嚎着喊爹爹,因爲當爹的就從來不打自己,還幫忙勸架呢。

    我可真羨慕。

    我也沒有多喜歡我娘。在我眼中,我娘也是個兩面三刀的人。表面上有多心疼,嘴上說着自己有多愛我,家法卻執行得無比嚴格,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她總是垂着淚,滿目心疼,口口聲聲訴說着家裏的苦衷。

    口口聲聲,聲聲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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