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禮。”雲亦辭擡了擡手：“孤一路進來，看見病人都倒在路邊，爲何不妥善安置？”
吳姚苦笑一聲：“下官不是不想安置，只是縣裏人手實在是不夠，疫病爆發後，城中傳染者十有八、九，百姓們掩埋屍體都來不及，誰又有餘力關心他人呢？”
疫情已經這般嚴重了麼……雲亦辭面色沉凝，擡腳往衙內走：“隨孤進來，將縣內情況如實彙報。”
楚靈塵沒有跟進去，她從馬車上抱出一個盒子，遞給櫻之：“這是用雄黃、皂莢、川芎等十來種藥材碾的藥丸，你拿去，在前庭內屋燃燒，可以防疫。”
櫻之知道這是大事，忙鄭重其事地接過：“小姐放心，奴婢一定辦妥。”
楚靈塵目送櫻之進去，再對正安排人搬藥材的高展道：“高大人，煩請你派人去城中空地上搭個草棚，裏面放幾個浴桶，再找一些快不行的病人來，我需要試藥。”
“好。”高展利索應下，派人馬上去辦。
棚子很快搭建好了，在城西，四周垂着浸泡過藥水的白帳，隱隱約約可以看見裏面橫七豎八躺着十來個人。
楚靈塵領着小桃走了進去。
這裏面最大的病人差不多古稀之年，本該含飴弄孫，安享晚年，卻被疫病折磨得奄奄一息。最小的病人是一個梳着總角的小女童，瘦得像個大頭娃娃，身子縮成了一團，意識不清地喊着爹孃。
天災人禍，受苦的永遠都是底下的百姓。
楚靈塵嘆了口氣，蹲在女娃的身邊，指尖放在了她的脈搏上，脈象幾不可聞。
小桃手腳麻利地搭好了柴火，將藥罐放了上去，很快，一股微苦的藥香取代了病人身上散發的臭氣，又有軍士擡着散發着熱氣的木桶進來，裏面泡着藥材。
小桃倒了藥，端到了楚靈塵面前，楚靈塵擡起女娃的下巴，將藥碗放在她嘴邊，柔聲道：“乖孩子，喝一點，喝一點就不難受了。”
女娃娃似乎還有求生的意識，喉嚨下意識地吞嚥，一碗藥並未灑出多少。
喂完了藥，楚靈塵將女童放進泡了藥材的浴桶裏，楚靈塵和小桃又忙着去安排其他病人，直到晚上，才把這一屋子的病人收拾好。
可在這時，卻闖進了幾個帶着白紗的男人：“你這是在做什麼！”
楚靈塵打量了一下他們：“你們是誰？”
“我是城裏華春堂的大夫，免貴姓王，這位小姐，這些病人本就夠可憐了，爲何你還要折騰他們！”爲首的王大夫怒斥道。
折騰？楚靈塵挑了挑眉：“我沒有折騰他們啊，我是在治病。”
“治病？”王大夫更加氣急敗壞了：“真是荒唐，老夫行醫幾十年，從未見過靠藥浴就能治疫的法子，我們這些男人都已經夠焦頭爛額了，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就別跟着添亂了。”
“就是就是！”其他人跟着附和。
“王大夫，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楚靈塵神色淡了些：“神農嘗百草
之前，也不知道有些草能治病啊，不試試，怎麼知道這法子不行呢？更何況，你我同爲大夫，救死扶傷，本就不分男女。”
王大夫忍氣：“不過你，但這人命關天的大事，還請你不要胡來！”
楚靈塵抱臂而立，輕笑了聲：“敢問王大夫，如今對時疫，你們可有應對的法子了？”
王大夫神色一僵，不情不願道：“目前還沒有，但我等會全力以赴的。”
楚靈塵點了點頭：“我知道王大夫心繫蒼生，但等你們將法子研究出來，估計這柳縣的百姓都死了不知多少了，既如此，何不讓我死馬當活馬醫，也許我瞎貓碰上死耗子，剛好就醫好他們了呢！”
“救人的事，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好的。”王大夫氣得額上青筋暴起。
“王大夫，王大夫。”身邊有人拉了王大夫一把，在他耳邊輕聲道：“這小姑娘是太子殿下帶來的。”意思是他們得罪不起。
王大夫深吸了一口氣，指着她道：“若因你的任性胡爲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後果，即便你是太子殿下的人，我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的！”
說完便拂袖而去。
“小姐？”小桃擔心地望着她。
“沒事，小桃。”楚靈塵指了指地上病人換下的髒衣服：“將這些衣服拿去焚燒，一定要燒得乾乾淨淨的，你再回去泡個藥澡，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別留。”
“小姐你呢？”小桃不放心地問。
“小姐不走，奴婢也不走。”小桃倔強道。
楚靈塵笑了下：“說什麼傻話呢，你不回去拿點飯菜來，是想看我餓死在這嗎？放心，小姐我的身子比你扛得住。”
小桃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楚靈塵給自己做了個簡單的消毒，坐在棚外的大石頭上，一臉出神地望着月亮，也不知這裏的月亮和她在另一個世界看到的月亮，是不是同一個？
“想什麼呢？”
楚靈塵激靈了一下，雲亦辭是怎麼時候來的，她怎麼一點都不知情？
不對！
楚靈塵像猴子一樣躥出了三米遠，伸手製止雲亦辭的靠近：“殿下，你別靠近我，我身上不乾淨，請殿下快點離開這兒！”
雲亦辭見楚靈塵如臨大敵的樣子，輕輕一笑，也在大石頭上坐下，點了點腰間的丁香纏枝荷包：“你不用擔心，這香囊裏有老國師專門爲我配的草藥，能保百病不侵。”
楚靈塵將信將疑：“當真？”天下還有人能配出這種奇藥？
雲亦辭舒展了一下身體：“孤敢來柳縣，自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
比起涼州別院裏那衝動莽撞的性子，這纔是太子平常的行事風格。
“殿下可否讓我看看你的香囊？”楚靈塵問。
雲亦辭接了下來，遞給楚靈塵。
楚靈塵放在鼻下聞了聞，眼神一亮，這裏面有百來種天下難尋的藥材，用量精妙，效果纔會如此顯著。
&nbs
p; 楚靈塵更好奇雲亦辭口裏的老國師，她原本以爲就是個瞎算命的，沒想到還有這一手好醫術，若有機會，還真得見上一見。
雲亦辭像是看透楚靈塵心中所想：“老國師是個入世的智者，他有一雙慧眼，平和淡然，看透世情，等這次回了京，孤帶你去見他，或許你還能和他切磋一下醫術。”
回京？楚靈塵脣邊的笑容淡了淡。
她這次出來，就沒打算再回去了。
只是不知爲何，心裏竟多了絲淡淡的不捨。
楚靈塵坐回了大石頭，和雲亦辭肩並肩：“殿下，若你不是太子，你想做什麼？”
雲亦辭怔住，想了想，搖了搖頭，笑意飄忽：“大概……想做個浪跡天涯的俠客，北拋衡嶽南過雁，朝發襄陽暮看花，無牽無掛，逍遙自在……你呢，如果你不做楚家大小姐了，你還想做什麼。”
楚靈塵瀟灑一笑：“我只想找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開一間小醫館，治病救人，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
雲亦辭眼神暗了暗，他看得出來，楚靈塵不是說說玩的。
他垂下了頭：“那孤就祝你心想事成。”
兩人再無話，就這麼安靜地坐了一會兒，雲亦辭感覺心頭一重。
他低頭，楚靈塵頭倒在他肩上，雙目闔上，呼吸輕緩。
雲亦辭擡手，將楚靈塵散下來的頭髮別了上去，聲音幾不可聞：“孤騙你了，孤一點都不想放你走。”
楚靈塵是被小桃叫醒的：“小姐，快起來喫點東西吧。”
她揉着眼睛起身，身後有東西滑了下來，楚靈塵撿起，是雲亦辭的披風。
楚靈塵左右望了望：“太子呢？”
小桃將攢盒裏的飯菜提出來：“太子殿下安置其他病人去了，奴婢做了麻婆豆腐，小姐嚐嚐。”
……
天漸漸亮了，有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棚子裏的病人情況都沒有再惡化下去，有人身上的膿包消了些，女童的脈搏也不再像之前那麼無力。
楚靈塵默的那張方子是有效果的！
“小桃，快去，將這事告訴殿下！”楚靈塵連忙吩咐小桃。
另一邊。
雲亦辭的到來像是讓死氣沉沉的柳縣有了主心骨一般，他站在樓上，看着吳姚指揮人擡着病人往安排好的專門闢出來的病坊中。
吳展站在他身後，說的卻是另一回事：“殿下，那個人來了。”
雲亦辭眸色深了些許：“讓他三日後子時來找孤。”
“是。”吳展低頭應是。
“太子殿下。”小桃小心翼翼地上來：“小姐讓奴婢來告訴你，她的方子已經在那幾個病人身上起作用了。”
“當真！”雲亦辭猛然轉過身。
“奴婢不敢欺瞞。”小桃道。
“好！”雲亦辭吩咐吳展：“快去，將這好消息傳出去，讓大家都打起精神來，共度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