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一口氣說出這麼多黑幕,黑到深不見底,那樣的激烈和決絕,直把敏妃怔得搖搖欲墜,趔趄着後退一步。
而皇帝冰刀似的目光緊緊追着她過來:“敏妃,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敏妃緩慢擡起頭,望着皇帝,失魂落魄地跪了下去,滿眼哀傷:“陛下……臣妾跟了你近二十年,你卻如此不相信臣妾……”
“二十年……”虞氏陰惻惻地,險些笑出聲來,“這二十年,你做了多少傷天害理,愧對皇上的事!”
皇帝目光一顫,敏妃淚眼婆娑地看虞氏,瞪得兩眼通紅。
虞氏不看她,自顧自地苦笑:“比不得敏妃娘娘,嬪妾入宮才八年,早些年的不知道,但就嬪妾在宮裏這八年,見過娘娘手上沾的血還少麼?”
“賤人你胡說!”
敏妃擡手便想賞她耳光,虞氏如有預判地一歪身子,閃過了,同時幽夢也一步邁到了她身前,護着虞氏,不讓敏妃再對她施暴。
虞氏被激怒了,高高昂起上半身直面皇帝:“陛下,您還記得五年前的妍嬪娘娘與芙美人麼?”
幽夢心驚肉跳,她對虞才人突然提此一樁,也是始料未及,不禁回頭將她瞪住。
在片刻怔忡之後,皇帝說道:“朕記得,她們二人如何?你全數道來!”
“五年前,正當芙美人得寵,她懷有身孕,害喜害得厲害,皇后娘娘便讓一宮主位的妍嬪娘娘代爲照拂。妍嬪娘娘與當時還是咲嬪的貴妃娘娘交好,避暑時妍嬪娘娘感染風寒,怕累及芙美人,便請貴妃娘娘代爲照料一陣,可敏妃娘娘……”虞氏伸出手,憤然直指敏妃,“她看到了可乘之機!”
這件事不光敏妃害怕,皇后也如坐鍼氈:“虞才人!你翻出這些陳年舊事是什麼意思?若再信口雌黃,本宮絕不輕饒了你!”
“皇后先別急着動怒。”皇帝一臉冷漠地,將皇后的氣焰壓住,“讓她說下去。”
皇后慌了,她生怕虞氏會說出對她不利的供詞來。
“敏妃明知芙美人體虛,還誘騙她多食山楂來緩解害喜之症……”然而虞氏並未提及皇后,“原本是不打緊的,後來她又巧言令色,攛掇妍嬪娘娘去給芙美人送補品,其中一樣,便是海蔘!”
塵封的記憶被強行打開,當時涉入其中的每個人,此刻都有不同程度的驚愕。
虞氏擦擦眼淚,平一平心緒:“海蔘與山楂相剋,這一點敏妃娘娘很清楚,原本只是少許食物中毒,但落到芙美人這樣體質虛弱的孕婦身上,那便無異是在滑胎!”
她淒厲的聲音迴盪在大殿之上,衆人無不色變。
今日一早,咲貴妃便讓人將虞氏接回宮裏來了,她與虞氏約好,不光要虞氏在殿上指證敏妃謀害她和嚴大夫人,還要她把五年前的芙美人一事也都說出來。
原本虞氏愕然:“娘娘,那件事不光敏妃有份,還牽連皇后……”
“本宮明白。”咲貴妃提點她,“你只需供出敏妃,至於皇后收買太醫院,隱瞞芙美人體虛之事,一個字也別提。”
她之所以對皇后手下留情,不是她忌憚皇后,而是她料到光憑虞氏的話,尚不足以撬動皇后。
但供出敏妃卻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讓皇后心虛,以皇帝那麼敏銳的洞察力,必然能從蛛絲馬跡察覺異樣,他對皇后的疑心就會加深,但凡是他懷疑的,他自己就會去查。甚至還可能讓敏妃狗急跳牆,自己把皇后拖下水,那就再好不過了。
虞氏自己也明白,要想今後還能在後宮立足,就不能觸及皇后。
“敏妃事先便已試探出妍嬪娘娘並不知悉其中利害,妍嬪自然成了誤使芙美人小產的罪魁禍首,而代爲照顧芙美人的貴妃娘娘也難辭其咎。貴妃和妍嬪二人都會受到嚴懲,這就是她的目的!”
虞氏小心謹慎的措辭,句句落在刀口上,讓聽的人不免跟着心驚膽寒。
“果然,龍胎沒保住,芙美人也血虛而死,而妍嬪也……”
虞氏覺得不妥故及時收住,妍嬪的最終結局一直是個謎,雖然宮裏都傳她死了,但究竟是怎麼死的,倒也沒人說得清楚。
虞
氏義正辭嚴地指控:“陛下,敏妃借刀殺人,芙美人和妍嬪,其實都是被她害死的!”
聽聞此事,咲貴妃不禁執着絲絹,輕輕搵去臉上的淚痕。
她用悽美的愁容騙過所有人,眼神卻陰冷如雪。
皇帝臉色出人意料地沉靜,他啓聲便似將敏妃凍住了。
“敏妃啊敏妃,朕想不到,在你這張端莊的面孔之下,竟是一顆如此歹毒的心腸!”
“不……不是啊陛下!”敏妃哭得撕心裂肺,“臣妾沒有!一切都是這賤人誣陷,臣妾絕不曾做過這些……”
“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
皇帝像只發怒的雄獅,那眼神震怒得能喫人了。
“那些在你手上枉死的人,你這些年來可曾夢見過他們?”
敏妃淚流滿面地怔住了,皇帝的話如萬箭襲來,痛擊她的心扉。
而皇帝一聲聲地遞進,摧垮着她的防線:“他們在夢中向你索命之時,你可曾像今日這樣害怕!”
這些如何沒有?害了那些人,她良心也難安穩,她無數次夢見過那些人血淋淋的臉,無數次從噩夢中尖叫着驚醒。
“陛下……”她伏下身子,痛哭到失聲。
她知道自己敗了,徹徹底底地敗了,在這巍巍深宮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也就等於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皇帝轉過了視線:“馮尚書。”
馮淑瑥猝不及防地一凜,畏懼地看了過來。
“你爲官這麼多年,政績斐然,朕對你委以重任,可你……實在太讓朕失望了!”皇帝愛才,卻眼見他走上歧路,自是無比痛惜。
馮淑瑥艱難地拱起雙拳:“陛下……”
“不!陛下!”誰知敏妃突然躍起,衝到馮淑瑥身邊將他抱住,“我兄長他只是與那盧氏私通,其他惡事他一概都沒做過!”
馮淑瑥低頭震驚地看住她:“淑玥……”
敏妃手裏加重力道,示意他別說話,而自己卻面朝皇帝大喊:“人是臣妾殺的……沒錯,他們都是臣妾殺的!”
是,她認了,她都認了,縱然盧氏的死非她所爲,她也認下了。如今這形勢於她而言,多盧氏一條命,少她一條命,哪還有什麼分別?
她是徹底死了心了。
“臣妾所做的,兄長都毫不知情……這些都與我兄長無關,求皇上開恩,念他過往功績,從輕發落了吧……”她虛脫地癱下去,跪着,絕望地磕下頭,伏地不起。
她知道自己今日一劫,已是必死無疑,若馮淑瑥再死,整個馮家就都完了!
大哥是整個家族的希望,她得保他!
嚴宗正一聽立馬急了:“陛下,微臣手中有個梁大夫可以作證,他的的確確是受到馮尚書的收買,馮淑瑥是元兇,求皇上務必將此人斬首,以正國法,否則……實令天下臣民心寒吶!”
敏妃泣聲不止連連磕頭:“求陛下開恩……求陛下開恩……”
“你以爲你獨自攬下一切罪名,朕就會信你?”
面對皇帝的冷酷無情,丞相旋即站出來請命:“皇上……”
皇帝似乎早料到丞相會按捺不住,他求情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皇帝給無視了:“朕不會姑息一個惡貫滿盈的臣子,他必須爲他的荒唐付出代價!”
一聽這話,嚴家父女纔有了大快人心之感。
公孫太保與梅太傅,二人似有默契地相視一眼,內心都暗自認同皇帝這個決斷。
馮淑瑥站在那,終於體會到了大廈傾塌,跌落谷底的滋味,眼裏已不復神采。
卻在當下,衆人等着皇帝宣判時,無人去留心地上的敏妃,她猝然一躍而起,拔下頭上一支步搖,衆人原以爲她要自裁,眼看就要血濺大殿之時,卻見她一個轉身,朝就近的某人伸出手臂——
漓風驚覺到危險,以致忘記場合地大聲喚出:
“公主!”
幽夢尚不及反應,她就已被敏妃擄到了身前,整個人被圈禁在敏妃的臂彎下,而敏妃那隻握住步搖的右手就緊逼臉旁。
尖利的簪尖,帶着玉石俱焚的決然,直抵幽夢的脖頸……